八十大壽

那天下午，五桂山南坑尾村的甘先生，頂着酷熱走到我總愛獨處的小木屋，向我遞過來請帖，說農曆八月初九，四位兒女為他做八十大壽，請我一定要出席。我自然歡喜不盡、俯首聽命！頗以為甘先生看得起我這個既不是親人又不是村民的外來人。

小山村有個廣場，可供村子裡的人或偶爾來山裡頭休閒的人停車。廣場有個籃球架，但我確實沒見過有人打球，村子裡的年輕一輩，大抵都出外謀生了。宴席前一天，只見廣場上搭了個大大的帳篷，依潺潺溪流邊還搭了個小帳篷！原來，甘先生的八十大壽就在廣場舉行。

設宴當日傍晚六時，聽到炮竹聲不絕於耳，我才步出山莊，從來安靜的廣場已人聲鼎沸了。一共三十三桌，同村的男女老幼都入受邀之列，但全村不足百人，於是，不少客人來自澳門、珠海等地。天公造美，沒見不近人情的雨水，灼人的陽光也已退避山後了。我想起如今的城裡人，即使同住一幢樓房，也常常相互疏離，早已不像上世紀五十年代初時之所見：每到入黑，隔籬鄰舍的大人都會聚在門口侃侃而談；年齡相仿的孩子則東一堆西一堆地玩耍……時代不同了。但眼前的這一個小山村，卻饒富意味地相沿成俗並長久保持。

記得我初進山莊的第五天，曾站在小道旁與在園子裡忙着的一位村民友愛對話，他是從美國回來的，今年七十三歲了，我很佩服他仍然天天在幹着農活。我又記得，曾在我步行經過緊靠山邊的一間明顯新建的房子前時，一位老年婦人很和善地詢問我：“先生晚上也住在山莊裡面嗎？”我至今只有過一次從村頭走到村尾，又從村尾走到村頭的體驗。在出了山莊大門向左拐再向右拐時，我在又一間新房子前見到一位同樣上了歲數的村民，他毫無顧忌地對完全陌生的我說起日常生活，並和我一起惋惜新房子旁邊的那間在村子裡並不多見的、已成殘垣敗瓦的老舊房屋，難能修舊如舊……

此時此刻，正是這些淡雅質樸的村民，分別坐在不同的位置上，重現歐陽修所述之情景：“觥籌交錯，起坐而喧嘩者，眾賓歡也！”

如此規模的酒席，我問廚師勤雜從何而來？答曰：“一律來自神灣街道，連桌子、椅子等，都由那邊租借，三兩部車子搞掂，不像從前那樣只是依靠挑擔。”真的。宴會一完，乾手淨腳；篷子一拆，廣場回復原樣。也是時代不同了。

良夜迢迢，月亮已明晃晃地掛在山頂上了。看着三五成群的人，隨心所欲地站在帳篷外餘興未盡地聊天，我雖無緣作為談話對手，卻也算“後天下之樂而樂”了。

西 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