蝸居長寧

說到底，租房這一門學問，我是怎麼也參不透。

一九年，我住進長寧區，將灰頭土臉的寶山拋在腦後，不曾想是踏入了更為駭人的噩夢。那是套徹頭徹尾的“老破小”，高踞五樓，月租金五千五人民幣，極具個性，慣常深夜跳電閘，下水道堵塞也是常態，外加上鬧鼠害、蟑螂泛濫、煤氣管道腐爛……棲身其間，就好似入睡於死後業已腐朽的巨獸腹中。唯有打開電腦，投身社交平台、網絡小說和綜藝節目，以求得到片刻的解脫與自由——古人請仙上身、求神問佛，迫不及待要抵達未來；今人則熱衷於靈魂離體，投身虛擬世界，對所寄居之處避之不及。

對外，它號稱有五十平方米。我卻持懷疑態度。房東是一對中年上海夫妻，上門的多是女方。他們在這套房子裡養育了一兒一女，現在功成身退，住去地段更偏僻的新屋子裡。因此，我所居住的臥室擺放了兩張單人床，即兩個青少年的遺跡，其中一張置身在陽台上，冬天漏風，清晨暴曬，連我的貓也不愛睡在上頭。

我初時不能想像，一家四口人能在這樣狹小的地方出入起居；後來瞥見鄰居打開家門，從中走出老、中、青三代人，方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老頭喜歡坐在門口的凳子上抽煙，兒子與兒媳工作兼帶孩子，小孫女可能是在附近幼兒園上學。兩相對比下，我與室友僅二人同住，似乎還算是奢侈的了。然而我心中清楚：只靠自己當時的收入，非得耗盡大半輩子，才有可能買下一套搖搖欲墜、殘破不堪“五十平米”。至於被空間的匱乏壓得扁平的屋主們，或是因高昂的房價感到自滿，或是被“學區房”所困，顧及下一代的教育資源，因而無法逃離。總而言之，靠租房過一過他們的生活、嘗嘗其中滋味，已經足以叫我苦不堪言。（租客往事 · 三）

李 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