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侵風雨後療癒路漫漫

會拿起這本《倖存者言：九位童年性侵倖存者口述故事》來讀，是因為早前與幾位好姊妹飯聚時，朋友甲語帶寬慰地說：“九月開學了，我女兒升讀小學三年級，差不多可以自己上學放學了。”朋友乙便說：“可以的話，還是盡量接送到小朋友吧。”她頓了頓，開始咽哽地說：“想當年我出事時，也是這個年紀……”

性侵事件存在於不同社會的幽暗角落。從前覺得那僅是個別的新聞報道，以及近年席捲各地、透過網絡急速發酵的“Me Too”運動所掀起的各方聲討。但不曾想過，相識多年的好友竟獨自一人，默默地埋藏住一份黑色的痛多年。原來，性侵事件隨時就（已經）發生在你周圍，只是，大多數的受害人並不懂得如何處理，而正是各種形形色色的沉默，讓加害者變本加厲、逍遙法外。《倖存者言》的書介第一句便寫道：“有研究指，香港每七名女性，便有一名曾遭受性暴力之害，但只有少於十分一人會向外求助，更遑論將經歷披露於人前。”

作者“風雨蘭”由關注婦女性暴力協會成立，是香港一站式性暴力危機支援中心，專為曾經歷性暴力之女性提供二十四小時支援服務，包括輔導、醫療、法律及其他適切支援，協助遭受性暴力的女性重建自尊自信。《倖存者言》筆錄了九位童年性侵倖存者的口述故事，全書以廣東話口語書寫，以第一身的角度記述了她們童年受害的經歷。這九位成長於不同年代的香港女性，年齡層橫跨“五〇後”至“〇〇後”，侵犯者卻全都是熟人，叫人無言的是，當中八個個案的侵犯者都是家人或親友。每一頁都讓人讀得眉頭緊鎖、嘆氣連連。

透過書中的真實案例，看到的不單是個別性暴力事件的人性醜惡，從中亦揭示了社會文化、家庭結構、法治制度等複雜因素，還有如何間接地釀成悲劇的接連發生、引致求助的掙扎與困難、訴諸司法程序的成本及風險等（理想化的司法是爭取公義、申張正義；可是當中的“風險”非人人受得了。今年五月在Netflix上映的紀錄片《受害者 / 嫌疑犯》，便透過記者的深入追查，揭露部分美國警方處理多宗性侵案的手法，如何將報案的年輕受害者，反過來起訴為報假案的嫌疑犯）。從《倖存者言》不少個案口述的求助經歷亦顯出，很多細微位置不恰當的處理都會造成“二次傷害”，將受害者往更糟的深淵裡推。這本書尤其適合社會工作者、教育工作者、執法人員，以及家長等關心兒童及婦女福祉的人閱讀。

筆者尤其欣賞《倖存者言》一書的採編方式——將每一位受訪者的採訪文稿先沉澱，兩年後再聯絡這些受害者 / 倖存者，讓她們閱讀這些句句都關乎自己痛苦經歷的文稿後，再親自寫下各自的“後記”才正式出版。這某程度上是給予受訪者“反悔”公開自身不快經歷的機會，更是一份充滿耐心的尊重。對於將這些受害者寫為“倖存者”，初讀時心裡是有所保留的。然而，這本書出版的目的不只是記錄這些受害者“過去的”童年不幸事件，另一重點在於呈現當背負着童年遺留下來的難題之時，她們如何在漫長的療癒路上繼續書寫“未來的”人生故事，並找尋力量走下去。

亞 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