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師鄭雄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性情多受天真閣，鶼鰈同心眉韻樓。

湖海詩徵寧繼絕，杜陵史筆使人愁。

列朝選詩，為文人風尚，代不乏人。廼至清末，有孫雄纂輯《道咸同光四朝詩史》，然後人於此書多有抨擊，費行簡指“借以宣上德，並表揚達官貴人，故《詩史》成，而雄之月俸以增”，錢仲聯則謂其人“鬻技鈴醫，自詡聖手”。余頗疑眾人惡此書錄袁項城諸人之作，然以詩存史，以史見人，亦一代文獻。孫雄，江蘇昭文人。同治五年生，光緒二十年甲午進士，選庶常，散館授吏部主事。受張香濤聘任京師大學堂文科監督，後任袁世凱所創北洋客籍學堂漢文正教習。初從俞曲園治經，繼入南菁書院深造，師事黃元同。治經宗鄭康成，故初名同康，光緒癸卯六月改今名，字師鄭，號鄭齋，晚號詩史閣主人。列同里翁叔平門牆，翁於光緒戊戌被逐，宣統己酉開復，當其九十冥壽，師鄭發雅集啓，邀翁氏故人弟子三十二人於宣南陶然亭為瓶社之集。師鄭有句咏瓶廬云：“學苞漢宋無門戶，名動華夷有表坊。此後年年祝生日，宣南掌故費評量。”又曾為壽文文山、傅真山生日之會，合前人所壽名賢諸作，都為《名賢生日詩》，自述經過云：“辛亥國變以後，不佞養疴都門，惟以文字自遣。嘗輯《名賢生日詩》四卷，自屈子、鄭君以降，迄於近代之胡文忠、翁文恭，凡三十一人。四卷中詩文及詞，都凡三百五十餘首。有清一代名家集中凡因前賢生日而有作者，茲編撮錄略備，即生存人所作及拙稿亦附著焉。蓋以名賢生日為主，初不以標榜為病也。”附己作八十餘首，所咏者屈子、張巡、文文山、鄺湛若、顧亭林、傅真山、翁叔平等人，多處末世，而志節炳然，則其意可知矣。乃鄭海藏以詩譏其《詩史》：“近代詩人讓達官，曾聞實甫論詞壇。潛夫只有憂時淚，也作君家史料看。”倘使師鄭有選政致身之舉，其人誠不足論，然則鄭海藏之附逆禍國，視孫氏以遺民終老者何？此孫師鄭小楷書自撰《女鏞墓碣銘》，寫於自用詩史閣製箋，其文曰：“女炳鏞，姓孫氏。常熟人。父雄，母氏楊，生母氏陳，生於共和元年壬子夏厤孟春二十五日。幼聰慧，能得親歡心。未入學校而閱小學教科書，咸能領悟。稍長，余授以經史大義及詩古文辭，心維口誦，晨夕不倦。書法尤勁秀，頗似初唐碑刻。十三齡時偕其弟炳黃夜讀《禮經》，至‘婚姻之禮廢，則夫婦之道苦’，忽掩卷太息，語其生母云：‘兒將效北宮嬰兒，不嫁以養父母，母其許我乎？’比歲余蟄居舊都，老病侵尋，窘寂寡懽，女百方勸慰。己巳孟秋，女攖肺疾，沈緜八閱月，服中西醫方藥，均不見效，至庚午仲春十九日卒，年甫十有九歲。余窮於世久矣，賴此稚媛問安問字，遣我牢愁，蒼蒼者天，竟奪之去，痛可言耶。廼為銘曰：天乎太酷，生也使獨。埋汝荒郊，秋墳鬼哭。嗟世亂之方殷，或早凋之為福。”款識“子丹先生鑒削。師鄭稿。卑幼之戚，不敢成禮，戚友均未通知，茲錄寄墓碣銘，乞正。聊抒吾悲。又及”。庚午為民國十九年，世亂方殷，字雖娟娟，備極沈痛。越五歲，師鄭亦卒，年七十。著作尚有《論語鄭注集釋》、《鄭齋漢學文編》、《眉韻樓詩話》正續、《詩史閣壬癸詩存》、《師鄭堂駢體文存》、《讀經救國論》、《北洋客籍學堂識小錄》等。

孫雄自書《女炳鏞墓碣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