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圖讀《心經》
今次有緣跟香港樂茶軒老闆葉榮枝去了一趟厦門茶博會,巧逢同時還有佛教寺廟用品展覽,才發現神州大地上,佛教在民間的流傳,竟然遠遠超出我的想像。平時行山郊遊,我最喜歡去大嶼山,從伯公坳走到昂平。作爲比香港島大許多的大嶼山,除了北邊一小塊東涌有了地鐵,大致說來人煙稀少。如果不想動腳的話,還有纜車可以直接上昂平的寶蓮禪寺。我就喜歡禪這個字,佛寺有了這個字,便有一種遠離印度佛教原來的繁瑣,增添了漢傳佛教禪宗的“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的清爽。而且我總有一種感覺,佛教的一些內容,比國學裏的儒家和道家經典,更有西方哲學的味道,尤其是只有二百六十個字的《心經》上半篇文字。
《心經》的全名是《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般若波羅蜜多”是焚文的音譯,般若是大智慧的意思,加上“波羅蜜多”,就是到達彼岸的大覺悟的核心經典。據說《心經》的原文已不可查,可能是從玄奘的漢譯重新翻譯過去,成文已經是八世紀的時空了。故《心經》開端並無如其他佛經的“如是我聞”的四個字。從西方哲學的角度看,我覺得佛經的核心是經文的“五蘊”和諸法的“色空”。《心經》的前半段:“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重點就在五蘊和色空,其他文字的宗教色彩鮮明。
西方哲學在公元前四世紀時由希臘的柏拉圖集大成,到了歐洲文藝復興後的十七世紀,才重新出現了波瀾壯麗的發展,但它所處理的問題都可以跳越及溯源自柏拉圖的對話錄。正如所有先哲能夠登高望遠,是因爲他們也是站在其他先哲的肩膀上,柏拉圖也不例外。柏拉圖除了在精神上受到他對話錄的主角蘇格拉底薰陶外,更受到上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巴門尼德和畢達哥拉斯的影響。赫拉克利特認爲萬物是永遠變動的,而這種變動是按照規律而進行的。這就是他的邏各斯學說和辯證思想。巴門尼德認爲一切事物的多樣性和變幻只是一個幻覺,整個宇宙只有一樣東西,並且永恆不變、不可分割,他稱之爲“一”。畢達哥拉斯認爲萬物的本源是數,它們的存在和變化都根據一定的數的比率關係,整個宇宙就是按一定的數的有秩序比例所組成。如果柏拉圖讀到了玄奘翻譯的《心經》,相信會受到很大的啓發。首先是《心經》裏提到的“五蘊”,比赫拉克利特變化的“色”的世界有更加豐富內涵。在西方哲學的傳統,空是不存在的,尤其是對巴門尼德來說,這個被它稱爲“一”的不變的不可能是“空”,西方的哲學只能“有”,“空”是不可想像的。似乎這個空字,也包括道家的無,對西方來說有一種神秘的美感。
或者昂平的寶蓮禪寺實在太世俗了,雖然它身在深山卻心在人世間,世俗得簡直令人無法接受,那麼可以去一趟鑽石山的志蓮淨苑。雖然說大雄寶殿的三世佛金光閃耀,可能是做禮拜的尼姑們唸誦《觀無量壽佛經》的“南無阿彌陀佛”,令從西方來的柏拉圖感到有點過於世俗,但對於只注重色的柏拉圖來說,他嘗試從變化的世界中尋找它的不變,相信這個“空”一定有一種無名的吸引力。難怪在二十世紀西方洶湧的哲學思想浪潮中,存在主義思潮異軍突起。存在主義哲學家沙特寫的《存在與虛無》中的“空”,也開始降落到西方。
陳增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