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士見聞

巴士是對載客一視同仁的交通工具。高鐵設有商務座、一等座與二等座，飛機分為頭等艙、商務艙和經濟艙，搭乘的士是對私家車服務昂貴的租賃行為，摩托車乃現代堂吉訶德的鐵坐騎。唯有巴士，它對各行各業、各階層各身份的人士皆敞開懷抱，是十分公平的場所。

這種“公平”不帶任何虛偽的色彩。向大眾開放的圖書館、公園、百貨公司，它們對入場者多少會有一些不成文的着裝要求。畢竟，確實曾有過身穿制服的外賣員被商場保安拒之門外的例子。而另一方面，正是因為巴士的包容性，反倒阻止了許多令人肅然起敬的使用者屈尊登門。有一次，我在巴士上看到了一位“領導”與他的隨從。前者身穿成套且貼身的淺灰西裝，皮鞋的光澤恰到好處，銀錶在手腕上閃閃發亮，胸前的外套口袋裡冒出一小節折疊整齊的手帕。那手帕是天藍色，與他所戴的一次性口罩相匹配；“隨從”則是身材瘦弱的女秘書，她臉上因全神貫注而產生的凝重感，與前者侃侃而談時自命不凡的表情，正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於一旁觀察了許久，一開始並不能夠尋得眼前這一幕之不和諧感的來源。片刻後恍然大悟：此二人屬於冷氣不斷的恆溫大廈，屬於鋪了厚地毯的會議室，屬於配備了專業司機的轎車後座——唯獨與這吵嚷、擁擠的巴士車廂格格不入。

還有一次，是禮拜五的晚上，車內擠滿了要去關閘的人。在我座位旁，兩個互相認識的中年婦女，其中一位提起弟弟借錢去賭博的事：“他每次都說贏了錢，贏了就該還一點啊！”當姐姐的翻來覆去地講着這句話，“他贏了，就只跟我說一句——上星期，我又借了五千給他！”那聲音中的不耐、沮喪，與話語背後所暗含的淒苦未來，令我至今不能忘懷。

李 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