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頭下肚之後

錢鍾書的夫人楊絳把《圍城》的主題概括為：“城外的人想衝進來，城內的人想衝出去。婚姻也罷，事業也罷，大抵如是。”談起事業的“圍城”，錢鍾書筆下的主人公方鴻漸很有一番感慨，他說：

“我還記得那一次褚慎明還是蘇小姐講的什麼‘圍城’。我近來對人生萬事，有這個感想。譬如我當初很希望到三閭大學去，所以接了聘書，近來愈想愈乏味，這時候自恨沒有勇氣原船退回上海。……狗為着追求水裡肉骨頭的影子，喪失了到嘴裡的肉骨頭！……肉骨頭下肚，倒要對水悵惜這不可再見的影子了。”

唐代詩人元稹在《離思》之四中吟詠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當年看《萍蹤俠影》，很喜歡結尾的一句：“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後來才知道不是梁羽生的原創，出處為李商隱《無題》：“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元稹、李商隱的詩句都有點“圍城”情境的意味，因而與方鴻漸從《伊索寓言》狗和牠自己的影子的故事中點化出來的人生感悟，頗有相通之處。

從小說內容來看，方鴻漸任教其中的三閭大學確實像一座氣氛壓抑的“圍城”，這裡面充斥着明爭暗鬥、爾虞我詐，令本性善良的方鴻漸不堪忍受。

但頗具諷刺意味的是，方鴻漸雖有心辭職他就，但三閭大學那位善於作偽、喜唱高調的高校長卻根本不給他辭職的機會，而是搶先一步辭退了他。頗為弔詭的是，當方鴻漸回到上海與孫柔嘉成家之後，卻又不堪本雅明所謂“daily quarrel”而急着想重回內地。方鴻漸的來了想去，去了想來，正如羅素婚姻的結而離、離而結，似乎都沒有了局。

龔 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