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像世界中飽餐一頓
靠斷食自癒我是做不到了,躺平的時候也沒閒着,如同發着高燒還要盤算吃甚麼降火,又得當心綠豆寒涼,提防杮子和用藥忌諱。
像骨折病人以物理治療活絡筋骨,一向着重飲食的我,看着抗原快測劑上的陽性紅線一天天變淺,已迫不及待要把嗅覺和味覺的敏感度尋回。
家裡的幾款高級咖啡豆,生病之際聞上去毫無差別,像放久了的掛耳包和濕木頭,只得每天像復健一樣進行盲測。兩三天後才能準確分辨出富熱帶水果氣息的巴拿馬厭氧藝伎豆、威士忌酒桶發酵的酒香豆,以及帶玫瑰花香和蜂蜜香的哥斯達黎加莫扎特豆。
咳破喉嚨的友人說,所有食物嘗起來只有一股鐵鏽味繚繞,食不下嚥。
嗅覺、味覺的退減,既讓人恐懼,但更多是羞恥感,如同橫蠻的割禮,剝奪人類天生該有的愉悅。管它嗅覺味覺減退,抑或病中的薄食薄味,當作家的好處,是想像力有時真的可以當飯吃。
長年胃病又嘴饞的日本文豪夏目漱石,也是靠想像力挺過幾場大病。夏目漱石於伊豆修善寺温泉療養時,胃潰瘍惡化,據夫人鏡子記述,說他“總是一邊睡一邊在腦中調理各式餐點,又是西餐,又是鰻魚飯,自己在想像世界中飽餐一頓”。我又何嘗不是?
有人把“孤獨”喻為二十一世紀的傳染病,是過於矯情了。
疫中染病,最怕與人同室用餐,同桌吃飯更是避之唯恐不及。單獨享受美食之樂是絲毫談不上的,家人願意幫忙把餐點放到房門口,已經是幾生修來的福氣。
“求祢今天賞給我們日用的食糧。”小時候唸教會學校,規定每天早午必須各誦一回《天主經》,我最認真禱告的就是這句了。
(養病記 · 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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