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囚與舞女

他和她都是在縣城裡長大的孩子，他們是彼此踏踏實實的夢，兩人時不時舉頭望清天，遼闊無際。雖說生活清貧，但很快樂，因為他們的世界裡有現在，更有未來。他們都努力過，顛沛流離，也不離不棄，繼而來到一個更寬闊卻狡猾無情的世界裡。於是，他和她迷了路，因為太想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最終淪落到一個進了監獄、一個做了妓女的結局。

如今哪怕是在同一個黑夜裡，他的世界灰暗、孤冷而殘暴，而她的世界五光十色，擠滿了人，卻沒人把她當人。他和她有時仍不經意抬頭，可是愕然發覺，他們各自的生活裡都已經沒有那片廣袤無垠的天了，只有無邊無際的痛苦和時間。

有一天，我走在校園裡，看見一排鐵柵欄，它將這所學校與這座城市的其他區域劃分得涇渭分明。我忽然想起小時候聽過的一首歌《鐵窗淚》，大意是一個罪犯在監獄裡懺悔。我看着那排鐵柵欄，回想起自己曾無數次計算，到底要賠多少違約金，數字太大，簡直疑心要去每天賣血，瞬間心有戚戚焉。

後來，我參加了更多學院的會議，領導們要求我們密切關注學生們的心理健康問題，並以積極熱忱的心態，展開教學工作。我忽然想起小時候聽過的另一首歌《舞女》，有一句歌詞，很能體現我在學校工作多年的一個心境：“有誰能夠了解做舞女的悲哀，暗暗流着眼淚，也要對人笑嘻嘻。”如果將這句話中的“舞女”改成“教師”，不僅依然成立，整首歌也依舊說得通！我在課堂上把這個體會告訴學生，大家聽了之後很歡樂。

於是，我想到一個文章題目，〈男囚與舞女〉。我想向讀者傾訴，年少的時候，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會在成年後變成世間真理，未必是因為我們的智商和情商，隨着年歲增長而有進益，其實是因為有了親歷的人生磨難做底子，心領神會了。

在我反覆構思的過程中，我忽然覺得，男囚犯和女舞妓也許真的是兩個活生生的人。少時的他和她是一對積極向上的戀人，做着所有平凡人的生活夢，也曾希望在世事難料的日子裡相依相守，可是，後來夢碎了，在他們各自孤苦無依的世界裡，只剩下沒有盡頭的磨難，也讓時代看不到邊。

蔣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