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秋至到底你經過什麼事?
三個月前,陳貴文收到一位高中同學的訊息。內容是幾位同學決定以“高中畢業二十周年”為由,舉辦同學會。高中畢業至今,他還有來往的同學只有兩位,其他都只是在社交平台上,偶爾看看近況。陳貴文想到今年四十歲,別說成家立室了,連女朋友都沒有,說專注於事業沒時間拍拖?但他只是一名補習中心的導師……
他覺得美其名是同學會,不過是舊同學互相攀比的場合。既然自己事業愛情兩失意,自然不太想出席。但聽說當年全班三十人,竟然有二十八位答應出席(一位在外地出差,另一位在前年因意外去世了),自己不出席好像說不過去,也就勉為其難答應了。
聚會開始的時間,是晚上七點。他決定晚一點出發,希望藉此減少與舊同學接觸的時間,也就減少了自己被比下去的機會。
陳貴文按照計劃,在晚上七點四十分左右才到達聚餐地點。看到現場竟佈置得甚是華麗,他第一個出現的念頭是“花這麼多錢佈置幹什麼?薪水已夠少了……”
看到大部分同學開始進餐,陳貴文感到放心了。而且由於是自助餐形式,大家都會經常離席,閒聊時間相對不多。他找了個空位後,也就安心坐下了。
抱着付了錢就絕對不能吃虧的心態,陳貴文拿了一大堆食物回座位,大部分是海鮮,包括平時很少吃到的生蠔。
“喂,農民,吃這麼多生蠔,今晚要和老婆幹大事嗎?”坐在陳貴文左邊,中學時代相當頑皮的張友宏笑着說。
“臭口宏?這麼久沒見,你嘴巴還是這麼臭!我還未結婚啊,哪來的老婆?”陳貴文瞪了他一眼說。
“女朋友也可以啊,嘿嘿。你記得拿的都要全部吃光啊,畢竟你絕對不會浪費食物的嘛。”張友宏繼續說,陳貴文覺得“本性難移”真是至理名言。
“我現在單身啦,純粹喜歡吃生蠔而已。”陳貴文雖然覺得對方很煩,但仍然沒有發作。
“阿文,別理那傢伙啦,你也知道他從小就是這樣子,這把年紀還是改不了。”坐在陳貴文右邊,中學時代的萬年班長陳倩雯說。
“放心,我沒有在意啦。”
“對了,其實阿文你那農民的綽號是怎麼來的?我記得我在初二轉校過來時,你已經有這個綽號了。”陳倩雯冷不防問起。
“我知道!但不清楚當事人願意不願意我說出來就是了……”張友宏戲謔地瞄了陳貴文一眼。
“隨便你,反正即使你現在不說,我去取食物時,你也會告訴她。”陳貴文顯得好像無所謂。
“對了,你們家小孩會不會很頑皮?我兒子超頑皮的,真是快被他弄瘋了!”在聽了“農民”這綽號的來歷後,氣氛變得有點尷尬,陳倩雯立即轉移話題。
“阿文?是陳貴文嗎?”一位看來被陳貴文更遲來到的男性,坐在陳貴文對面的座位,語氣充滿驚喜。
“你是……書蟲嗎?”陳貴文稍加思索,才想起眼前這位當年書不離手、為人低調的舊同學。
“對對對!已經很久沒人這樣稱呼我啦,真是懷念。對了,這位是我的妻子阿鳳,這位是阿文。”湯志明向陳貴文介紹身旁的女性。
在看到眼前這位“阿鳳”時,陳貴文頓時呆住了。因為這十年間,他幾乎沒有一天不想起她。
“阿嫂。”陳貴文強忍着心中複雜的情緒,喊了對方一聲。
“你好。”阿鳳的冷靜態度讓陳貴文不禁懷疑,是“人有相似”嗎?假如真的是“她”,應該不可能這麼冷靜吧?畢竟,他們當年曾發生過那種事……
※ ※ ※
十年前,剛踏入而立之年的陳貴文,覺得是時候與拍拖四年的梁小鳳結婚了。因為薪水不高,陳貴文只準備了一隻連鑽石也沒有的便宜戒指,以及在祐漢街市附近買的花束,就大着膽子向對方求婚,想不到她竟感動得涕淚縱橫地答應。
但是事情沒那麼順利,梁小鳳的母親竟要求五十萬元禮金,理由是她一個單親母親把女兒拉拔長大,當中的付出絕對遠超這個數目;加上她說女兒是一位十分虔誠的基督徒,絕對不會進行婚前性行為,故還保持處子之身。言談間一副“已經給你打了折扣啦”的口脗。陳貴文無法確定梁小鳳是否真的還是處女,但這四年間,他們的確從沒有發生過性行為,不是他不想,而是她抵死不從,他也不願強來。但無論如何,他認為這簡直是天文數字,亦完全不合理。話雖如此,他覺得梁小鳳的確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也絕對會是一個優秀的妻子,因此他也嘗試了各種各樣的方法籌措這筆金錢。
就在陳貴文求婚後約兩個月,不幸的事情發生了。某天晚上,梁小鳳被一個男人強暴了。經過一番調查,警察最後都沒能找到犯人,只能歸檔處理。
事發後,梁小鳳大受打擊,對任何人和事都沒有絲毫反應。唯一能得到她回應的,只有陳貴文。陳貴文在這期間,對她呵護備至,可謂是滿分男友。
梁小鳳的母親看在眼裡,覺得陳貴文是個好男人,下了重要決定:把禮金從五十萬元大幅減為十萬元。陳貴文喜不自勝,連聲大喊:“外母!我一定會好好照顧阿鳳的!”場面好不感人。
就在梁小鳳精神開始好轉之時,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再度襲來——梁小鳳懷孕了!由於她在事發前還是處女,因此腹中塊肉的父親必然是那名犯人。根據相關法例,因姦成孕是可以合法進行墮胎手術的。因此,梁小鳳的母親認為她應該放棄胎兒,陳貴文則表示會尊重她的決定。
經過數日考慮後,梁小鳳表示希望產下孩子,陳貴文馬上承諾會把這孩子視如己出。但兩人均覺得這一陣子太多事情發生,在商量後都希望孩子生下來後,才準備婚禮相關事宜。
大半年後,梁小鳳產下一名男嬰,陳貴文泣不成聲,那感動的模樣,要說孩子不是他的也沒人相信。試問“愛屋及烏”,甚至愛自己未婚妻被強暴而生的孩子,豈是易事?在那一刻,梁小鳳確信陳貴文就是那個可以託負終生的人。
可惜好景不常,在這位叫陳天樂的孩子一歲時,發生了交通意外。因為這次事件,梁小鳳與陳貴文之間爆發了無可挽救的激烈衝突。最後,梁小鳳決定帶着孩子離開。
陳貴文與梁小鳳分開,並非他們性格不合之類的問題,甚至可以說,他們當時仍然是深愛對方的。分手一年後,陳貴文仍然忘不了梁小鳳。他說服自己,再一年,一定可以;一年不行就兩年……
差不多十年過去了,他都沒有再拍拖,經常想起梁小鳳,幻想她這十年間過得怎樣?有沒有拍拖呢?還是已經結婚了?孩子有沒有聽媽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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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書蟲,我記得你中學時一天到晚都在看書,所以我們才叫你書蟲呢!你現在還是經常看書嗎?”也不知是有心或無意,又或是想在梁小鳳面前說一些湯志明的壞話,陳貴文笑着說。
“說不定人家就是看書多,才這麼厲害,四十歲已經是處長啦。我家那個就不長進了,才剛考到二六○。”湯志明旁邊的江河芬突然插嘴。
“喔,你這小子,不錯嘛!”陳貴文強裝鎮定,其實嚇了一跳,心想“在這疫情期間,公務員已經無得輸了,這小子竟然是處長!”
“對了,阿文你在哪高就?”小時候已經以八卦聞名的江河芬繼續問。
“私人公司的小主管啦,小公司,不值一提。”陳貴文不好意思地說。
“喔……”看江河芬的反應,似乎還想繼續問下去,陳貴文馬上表示要取飲料,火速離席。
同學聚會結束後,陳貴文透過各種途徑,想了解梁小鳳這十年間的生活。多虧身在網絡時代,只要花點時間,要搜尋一個人的相關資訊並不算太困難。經過一番努力,他歸納出一些資訊:當年梁小鳳與孩子離開他,過了數年單身母親的生活,之後考上了公務員,在參與工作相關活動時認識了湯志明,二人於四年前結婚。
從她的社交平台可見,她大部分帖文都是圍繞着家庭生活。看着他們一家四口樂也融融的照片,陳貴文不禁心想:“本來與阿鳳組織家庭的應該是我啊!”
在妒火中燒下,他繼續瀏覽其他帖文,看到一段標題為“重拾夢想,希望堅持下去”的影片,內容是梁小鳳正在彈奏鋼琴。陳貴文不知道她彈奏的是什麼曲目,只覺得很悅耳。與此同時,他想起了一段往事。
陳貴文在梁小鳳懷孕後,某天在逛一間大型商場時,恰巧看到有人在演奏鋼琴。梁小鳳聽得一臉陶醉,並說自己小時候曾學了五年,後來由於家裡經濟狀況轉差才停止,很希望之後有機會再學。陳貴文當時聞言即說:“我們將來結婚後,就買一台鋼琴放在家裡。假日時,我負責做家務,你嘛……就負責在旁邊彈鋼琴給我和孩子聽!”
梁小鳳聽罷紅着臉說:“也不害羞?誰說我一定要跟你結婚了?”
二人打打笑笑,當時陳貴文覺得自己簡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也在心中許諾一定要帶給眼前人幸福。
當時愈是溫馨,現在愈是嫉妒。陳貴文看着影片中梁小鳳幸福的笑臉,他發誓要把這原本屬於自己的笑容奪回來。湯志明那洋溢着幸福的笑臉,更是叫他恨不得把他狠狠揍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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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學會結束約一個月後,陳貴文以“請教投考公職的心得”為由,邀約湯志明在一家咖啡店見面。
由於“演戲就要演全套”,陳貴文的確準備了相關問題請教對方。在討論了投考公職的相關經驗約一小時後,陳貴文決定進入“正題”。
“對了,我聽說阿嫂與你是在工作時認識的,你這小子真是寓工作於娛樂嘛!”陳貴文用調侃對方的口脗說,他打算先用輕鬆的氣氛進攻。
“是啊,當時是兩個部門的合辦活動,我們是各自部門的負責人,溝通自然多了,我就不知不覺被她吸引了,說起來好像不太專業呢,哈哈。”湯志明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但在同學會時,聽臭口宏說阿嫂以前曾經是單親母親,所以她曾經結婚嗎?”陳貴文有點怕這樣問太直接,於是喝了一口咖啡,裝出一副輕鬆自在的模樣。
“這小子真是的!沒有啦,她當時是未婚生子。”
“未婚生子?阿嫂看來很賢良淑德啊,想不到這麼大膽!”陳貴文覺得是時候加強攻勢了。
“嗯。”湯志明聞言不置可否。
感受到對方明顯不想繼續聊這個話題,陳貴文腦筋急轉,思考該說什麼才可自然地繼續下去。
“志明,好奇問問,假如你介意,可以不回答也沒關係。你與……阿嫂的長子,應該是你的繼子吧?相處還可以嗎?”
“不介意啊,我們相處很融洽,我自己覺得與親生父子應該沒什麼分別。畢竟我與阿鳳認識時,他才幾歲,小孩子適應很快的。”湯志明回答得很自然,看來並沒有說謊。
“他知道你不是他的親生父親嗎?”陳貴文心想:還相處融洽?我快沒招了啦!
“知道,我們已經告訴他了。”
“那他不會吵着要見親生父親嗎?”
“有是有的,這也是人之常情,但近年已沒有了。”
“那你們有讓他們見面嗎?”陳貴文明知故問,心想:當然不可能啦。
“有的,不過就一次而已。對方說見一次就夠了,之後也沒再聯絡了。”湯志明淡淡地說。
“是…是這樣嗎?”陳貴文明知對方在說謊,卻不可以揭穿,因為這樣就等於在告訴對方自己知道真相。
就在陳貴文抓破頭也沒機會說他“想說的話”的情況下,結束了這次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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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貴文與湯志明見面數天後,網上出現了一篇帖文,在短時間內被瘋狂轉發。帖文標題:“澳門××局處長虐打遊艇仔(大仔),細仔卻是隔壁老王的?”內容大概是描述某處長表面上很疼愛大兒子,但據鄰居表示,經常聽到該處長在家中打罵大仔,更責罵他是遊艇仔;小兒子的五官與這個處長沒半點相似,據聞是妻子偷情所出,指這個處長簡直是澳門十大偉人,竟然願意養育兩個便宜兒子云云。最後還附一張湯志明的全家福(在臉上打了超薄的馬賽克)。
既然正面進攻湯志明沒有效果,陳貴文決定使用這時代最流行的“方法”——網絡欺凌。反正現在的網友根本不管消息真假,只要足夠“精彩”,他們就會廣傳開去。而且在這疫情期間,不少人都產生了一種“仇公”(仇視公務員)的心態,湯志明的處長身份,更是有如助燃劑。
陳貴文不清楚這帖文對湯志明有多大殺傷力,但他知道這絕對會帶給他麻煩,就足以讓他樂翻天了。他決定觀察一下事態發展,再“部署”下一波攻勢。
數天後,陳貴文下班回家途中,突然被人從後拍了一下肩膀。他回頭一看,竟然是湯志明。
“志明,怎麼這麼巧?”有點心虛的陳貴文,在心中不斷提醒自己冷靜一點。
“不是巧,我特意在這裡等你的。”湯志明面無表情地說。
“等我?有什麼事嗎?”陳貴文感到好像有點不妙,已準備開溜。
“我只是想說兩句話而已,第一句:是你吧?我已經知道了。”
“你在說什麼啊?我聽不懂。”陳貴文雖然很想離開,但又覺得對方只是說了這樣一句說話,自己立即離開的話,未免顯得作賊心虛。
“第二句:當年也是你吧?”湯志明無視陳貴文的回應,再緩緩吐出九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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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貴文,你告訴我,為什麼要偷同學的飯盒來吃?”陳貴文小學五年級的班主任林老師在教務處疾言厲色地問。
“因為黃基生很浪費啊,他媽媽每天都弄一個那麼豐盛的便當給他吃,他卻完全不懂得珍惜,每次都吃剩一大半。”陳貴文低着頭說。
“什麼?但那是他的便當啊,他吃剩多少是他的事吧?”林老師聽到這個理由,簡直覺得不可思議。
“林老師,你不是經常說粒粒皆辛苦,教我們不要浪費食物嗎?你怎麼說一套做一套呢?我只是怕他浪費,所以幫他吃而已啊,這又有什麼錯?”陳貴文抬起頭來,理直氣壯地說。
“你說什麼?我說一套做一套?還粒粒皆辛苦呢!你這是犯了偷竊罪啊!你知不知道?”
林老師假如年紀再大一點的話,很可能會當場氣到中風。
“我這年紀偷東西應該是不用坐牢的,我之前在新聞看過。”陳貴文淡淡地說。
“你……算了,你回課室吧,我會約你母親會談。”
“粒粒皆辛苦,哇,好偉大啊!”
“他這麼珍惜食物,不如我們從今天起,就叫他農民吧!”
“農民!農民!”
陳貴文剛回到課室,同學們就不斷起哄,看來是有同學聽到他與林老師的對話之後,馬上跑回來告訴其他同學。
“你們閉嘴!我沒有錯!錯的是浪費食物的黃基生!錯的是你們!”
陳貴文憤怒地對着起哄的同學大吼。
※ ※ ※
“阿鳳!天樂沒事吧?”聽到梁小鳳說兒子發生交通意外後,陳貴文馬上趕到醫院。
“天樂大量失血啊!但他的血型很罕有,我的血型又不符合……”梁小鳳哭着說。
“用我的吧!你的不適合的話,我的一定可以!”陳貴文緊張地大喊。
“你在說什麼啊?哪有可能這麼巧?”梁小鳳疑惑地問。
“醫生,我的血型應該可以,快點!”陳貴文也不理她,徑直衝向一位醫生。
看到陳貴文如此自信的說話,梁小鳳只想到一個可能性,讓她的心裡冒起
一股寒意……
烏 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