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清人書法絕句

盧葵生棟

宋人博雅石虛中，研鍊漆沙臻極工。

觸目琳琅盧氏製，傳書一紙兆真雄。

墨子言古聖王制為節用，曰：“凡天下群百工，輪車、鞼匏、陶、冶、梓、匠，使各從事其所能。”又曰：“‘凡足以奉給民用，則止。’諸加費不加于民利者，聖王弗為。”此就民用而言，惟後世黎庶熙熙然而物阜，百工繁衍，門戶遂多。器物製為賞玩，顧聖人猶不免。硯者，研也；研者，俞思慮也。則硯之制也，不為無補於研榷物理者矣，是以古人益重之。製硯之材，輒曰陶瓷，磚瓦，泥石。廼清中期有江都盧氏，祖孫俱善以漆沙為硯，世人目為奇珍，好事者皆力致之。盧氏字葵生，名棟。監生。工髹漆，善仿宋宣和漆沙硯。“顧二娘之硯匣多出其手製，其用朱漆者尤精。上刻折枝花卉或鳥獸蟲魚，皆非尋常畫工所及。合作者始刻名款，否則止用葵生小印而已。”見李放《蘿窗小牘》。製果盒極工冠，陳雲伯以獻之裘鍾筆筒譬喻，“刻花於裡，深可至底，尤絕技也。”見《畫林新咏》。元和顧澗薲博學多識，為撰《漆沙硯記》，述其製頗詳云：“邗上盧君葵生以漆沙硯見惠，且告予曰，康熙丁酉春，先大父於南城外市中買得一硯，上有‘宋宣和内府製’六字，其形質類澄泥而絕輕，入水不沈，甚異之。久後知其為漆沙所成，授工仿造，既竭心思，始克盡善。用之者咸得未曾有，冬心先生金農撰有銘，其法遂傳於今。”又云硯品雖夥，以端溪、澄泥為最，“若此漆沙，有發墨之樂，無殺筆之苦，庶與彼二上品媲美矣。適當厥時以濟天產之不足，且補人為所未備，宣和遺製為利誠博，然非葵生令祖映之先生精識妙悟，又安能遙續六百年後如出一手哉。”前此袁簡齋撰《都盛盤銘》，有“盧叟製器負重名，其漆欲測膠欲堅，朱色而昔粹而清”，“曹王髹器五觚平，周君畫筴龍虵形，公然神妙能追爭，我制為盤名都盛”，“文房靜對娛心靈，星回于天器始成，傳之子孫價連城”等句，於其工備極讚賞。澗薲謂其祖映之樂易近道，高雅通古，葵生“能世其家，尤擅六法，優入能品。交游多文學之士。”復以米芾撰《硯史》，高似孫撰《硯箋》為比，異日必大顯於世。此盧葵生致芷衫仁兄信札一通，謂兒媳“猝遭慘故，其時措手莫及，殆非人境”，“失恃兩孫朝啼暮泣，斷偶之兒如癡似呆，當斯情況，舉目傷心，未能遽遣，乃蒙賜慰殷殷，溢于楮墨”，故修書布謝。款識“愚弟功盧棟頓首”，鈐“葵生啟事”白文印。汪鋆《揚州畫苑錄》謂葵生“為人醇謹謙恭，不苟言笑”，少與張鏐同受畫法於張賜寧，鏐肆而棟醇，此函字跡謹飭，可與汪記並觀。葉名灃《橋西雜記》，盧映之授工仿造漆沙硯，“葵生世其傳，一時業此者遂眾，凡文玩諸事無不以漆沙為之，製造既良，琱刻山水花鳥之文悉臻姸巧。”此處指業者多能，顧知必有託名於葵生者。今人但謂葵生“凡文玩諸事無不以漆沙為之”，當係誤會文理。 葵生擅丹青，多交文學士，昉宋以漆沙為硯，良工也；“凡文玩諸事無不以漆沙為之”，巧匠耳。澗薲此記作於“道光丙戌伏前一日”，時為道光六年，葵生年四十八，春秋正盛，聞此記當時附於硯盒，意在防偽，益證當時已多仿製。今公私著錄葵生款識文玩，甚而百寶嵌，形制皆出記載之外，盧氏製器耶？“一時業此者”出品耶？不能無疑。余不能證其非，其誰恐亦難證其必是。吁，良工巧匠之辨為難也如此，轉念益覺此函真龍駿骨為可珍耳。

陳懷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