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

朋友申請升職，他唸文學的太太，讀完他的申請信，認為寫得不好，叫他重新寫過。惹來他一頓牢騷：唸文學的人真是麻煩，孔子已經說過“辭達而已矣”，我的申請信把學歷、工作經驗、對新職的展望都說得一清二楚，已經是“達”了，太太還說未夠。究竟文學在達以外還要求多一點甚麼呢？其實文學未必在達之外還有別的要求，只是朋友對甚麼是達認識未夠深。

剛出世的嬰孩，是怎樣表達他們的需要的呢？他們肚子痛，哭；太冷、太熱，哭；不舒服，哭；他們靠哭便達到目的，獲得需要和幫助。那靠哭，是不是已經達意了呢？為甚麼需要語文？有云：靠哭，是達意了，但達得未夠清楚。他人往往要花一段時間才可以揣摩到他們需要的是甚麼，是肚子痛？尿布濕？太冷？太熱？哭，雖然可以達意，但未夠達。而且，比較複雜的事情和需要，比如，要吃某種特別的食物，複述所見的某件事，等等，光靠哭是傳達不了的。說話，可以更清楚地說明所需要的是甚麼：肚子痛，衣服不舒服要換。聽到的人不需要猜度他們哭的意思。所以當孩子學懂說話，我們便鼓勵他們不要只是一味哭，要甚麼，說出來。因為哭鬧沒有說話的達意。說話如果加上適當的描述，要傳達的訊息便更清楚了。光是“肚子痛”不夠，再加副詞形容是怎樣地痛：像針刺，像火炙，間歇的陣痛，連續的絞痛等，也就更達了。

認識到達有深淺不同的層次，也就明白文學並不是在達之外還有所要求，只是要求更深的達。文學作品用上的形容詞、助動詞，就是幫助作品更達，並沒有其他在達之外的目的。看你對達怎樣了解，所要求達的層面有多深，文學作品也是求達。子曰：“辭達而已矣。”是對的。

陳永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