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清人書法絕句

李南澗文藻

耿耿中懷策救荒，蘭臺舊是校書郎。

論交蠻徼友多士，鬱鬱官身字猶香。

乾嘉之際，山東藏書以歷城周林汲、益都李南澗為最，第南澗僅享中壽，林汲“儒藏”之議，實深韙其言：“藏書不借，與藏書之意背矣。刻書不印，與不刻奚異？”以學術為天下公器，與秘本自矜慎者迥別。南澗名文藻，字素伯，一字茝畹。乾隆二十四年以第二人領鄉薦，明年會試中式，又明年成進士。三十四年謁選恩平知縣，到任，署新安縣，調潮陽。分校廣東庚寅、辛卯鄉闈。俸滿，擢桂林府同知，上任未及周歲，四十三年以癰卒於官，年四十九。當為府縣，清白強幹，嶺南俗多竊牛，以牛皮色相似，雖獲盜，不認。南澗令有牛之家俱於牛角烙印私記，以私印為買賣、報失驗證。潮陽民好械鬥，多殺傷，南澗懸鉦於堂上，有將鬥者，令地保馳入城，擊鉦以告，立往拘治，衆則散矣，自是械鬥稍息。平生窮經志古，致力漢唐注疏，聚書至數萬卷，皆親自校讎，丹鉛不去手。每見異本，不惜典衣取債致之，同好傳鈔無虛日。翁覃谿謂為“北方之樸學，嶺南之循吏”，稱其學兼政事也。鄉舉為錢辛楣所取，性之所趨，與辛楣蹤跡最近。“南澗與人交有終始，雖交滿天下，獨喜就予，在京都日相過從。其歸里也，每越月逾時，手書必至，得古書碑刻或訪一奇士，必以告。”“南澗果死矣！世豈復有此才哉。”見辛楣撰《李南澗墓誌銘》。酷嗜金石文字，捜羅尤富。自粵東去官，囊槖蕭然，命工摹光孝寺貫休畫羅漢四軸以歸，曰：“此吾廣南宦槖也。”在嶺南以詩文論交，於馮魚山、胡亦常、張藥房之外得黃虛舟、黎二樵、呂石颿，故有“張黃黎呂各雲樹”之句。臨歿，於桂林致書四家，各請輓詩一章，顧謂二樵，他日語其死狀，“以救荒策陳於上官，不得行其志，鬱鬱以至此也。”二樵作哀詞懷人多首，其五律云：“三水離筵夜，千秋長別言。文章古憎命，天海闊招魂。遠死揮遲淚，餘生出故園。吁嗟寄朋友，蒼莽此乾坤。”又畫與南澗並坐聽泉，視為平生第一知己，顧知辛楣“交有終始”一語尤有未盡者矣。著有《南澗文集》、《嶺南詩集》等多種，刻《貸園叢書》。作詩不隨人後，禮闈出紀曉嵐之門，當館開四庫時上房師詩云：“不奉巾綦十載餘，知音未報鬢毛疏。受衣去後翻多難，作吏前時已廢書。丹藥甘輸餂鼎犬，銅章竟似上竿魚。同門袞袞多才彥，盡被提攜到石渠。”當以外放未膺館選為憾，使其修書日下，如魚得水，庶可免蠻瘴所侵也。此南澗致訒菴手柬，云：“昨造專齋，而吾兄正遊黑甜鄉，故未敢驚動，其實相念甚切也。歲杪過歷，再圖聚首可矣。高木兄處一函望即確寄。丹亭、韋佩諸兄均此道候。餘俟續及，不多言。訒菴三兄先生。弟文藻頓首。十一月廿五日鐙下。”訒菴姓方氏，名昂。歷城人。乾隆三十六年進士。三十二年，南澗與林汲合纂《歷城縣志》，則此札或書於其時前後。此札署款文藻，文友指為仁和朱朗齋，其實非是。朗齋漁獵百家，學問博洽，顧嘗作幕山左，然與受信人時地不合，茲以南澗致林汲書札校驗筆跡，同出一轍，知為南澗手書無疑。而其縱橫歷落之勢，繾綣婉孌之情，誠如辛楣所云，南澗長身多髯，赳赳如千夫長，而胸有萬卷。字如其人，丯度如見矣。

陳懷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