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寫景之妙
十九世紀中期之後,現代派小說之前,西方小說的特點之一是大段大段風景描寫,與中國形成對比。中國古典小說中也不是沒有風景描寫,而《紅樓》之妙,乃在人、景達到了水乳交融的極高境界。
曹雪芹有意安排兩類人來參觀大觀園,足見曹雪芹寫景上的匠心獨具。賈政眼中的大觀園與劉姥姥眼中的大觀園迥異:一個帶着文人情趣,是“不落富貴俗套”的“隨意砌去”,一個是世俗眼光,以“迷宮”視之。假若是第三人稱全知敘事,則既顯沉悶,亦無法體現人物特徵,足證寫景為寫人服務。
駢四儷六,體現均衡性特點,但是與對偶成語使用一樣,沒有做到宛若天成,則與“道法自然”之意相去甚遠。最高的文學境界是:雖苦心經營,但宛若天成。蘇軾有言:“出新意於法度之中,寄妙理於豪放之外。”法度亦非一成不變。
法度與自然之關係,以詩歌為例,一內一外兩個法度之下格律詩與自由詩形成對照:前者有內有外,後者內在為主。格律詩遠離現代,已成“絕學”。現代人寫格律詩,實質上是某種情境下對某種生活方式的懷念;自由詩的內在法度是情感的韻律。詩中的韻律應是因情生韻。從賈政對大觀園景物的評價中可見人物的性格。環境是性格的延續。曹雪芹化靜為動,其眼光的流動,帶動景物流動,從而賦予靜態的大觀園以靈性。
賈政命賈寶玉為大觀園的景物題寫匾額,有杏簾在望、紅香綠玉等語。如果有書法家給你題字,你會選擇什麼內容?曰快樂,曰上善若水,曰花開富貴。喜金庸者,則囑題“笑傲江湖”,乃至“東方不敗”。
“只見蜂腰板橋上一個人打着傘走來,是李紈打發了請鳳姐兒去的人”一句,乃曹雪芹神來之筆。敘事功能上,具有表現力,也有承上啟下的功能。一句中有四人在;全段既寫景,又寫人寫心情。以我觀物,物皆有我之色彩。
龔 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