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哪吒廟

在大三巴廣場，似乎有一個固定的旅遊程式：先是聽導遊滔滔不絕的介紹，諸如這座古建築前壁造型之奇偉，聖母、聖人雕像之精美，多種文化元素蘊含之豐贍，巴洛克藝術之富麗堂皇，東西方建築風格之糅合統一等等，大抵都“背”得滾瓜爛熟；接着就是攝影留念，以大三巴為背景，或端正，或側身，或仰觀，或俯瞰，或單拍，或合影，興高采烈，不亦樂乎；最後導遊用喇叭筒一聲令下：“時間到了，上車！”大家便返回巴士，絕塵而去。看得多了，習以為常，也就沒往心裡去。直到有一天，聽到一位旅客與導遊對話，才引起我的注意。那位旅客拿着一張《澳門歷史城區路線圖》（大概是旅遊局編的吧），問道：“大三巴附近，不是還有一座哪吒廟嗎？”導遊竟不以為意地回答：“哦，那不過是一間小廟！”說着，便轉身招呼他的團隊去了。我無意在此對導遊說三道四，他們待遇不高，工作卻很辛苦，本來就值得同情，何況參觀大三巴後，還有不少景點要去，甚至還有捎帶的購物指標要完成，我只是希望，在“澳門遊”的走馬觀花的匆匆中，能夠多一點文化反思。因此，我要說說哪吒廟。

是的，哪吒廟很小，小到只有一間神殿。可是從精神上、文化上看，它又確乎很大，更值得光而“大”之。廟裡供奉的哪吒，是一位佛教護法神。中國神話傳說將其演義成為一個肩背乾坤圖、身繫渾天綾、手執火尖槍、腳踏風火輪，能於瞬間長出三頭六臂的半神半人的少年英雄。他除惡掃妖神通廣大，且有膽識、有情義、有擔當，尤具獻身精神。他出生不久即打死驕橫的龍王太子敖丙，四海龍王奏准玉帝生擒其父母，他為表示自己所為與家人無涉，毅然剖腹剜腸剔骨血，歸還雙親而死。死後魂歸乾元山，在太乙真人幫助下，借蓮花為軀體得以復活，神力陡增，後助姜子牙興周滅紂立下大功。哪吒廟門前有一副石刻長聯，高度概括了此一英雄神話及其精神要義：“何者是前身，漫向太空尋自我；吾神原真道，敢生多事感斯民。”正是這種精神，在澳門坊間形成共識，成為哪吒崇拜的根本理由。

哪吒廟座落在大三巴牌坊後右側，建於光緒十四年（一八八八年），改建於光緒二十七年（一九○一年）。建廟前，澳門發生嚴重瘟疫，死人無數，該區坊眾乃集資籌建神廟，以鎮魔驅邪。這在當時是一樁了不起的壯舉，廟宇樑柱支撐起一種信念，一種民間信仰共同體，將街坊四鄰的企盼和力量，導向戰勝天災人禍的同一指歸。設若考慮到清王朝日薄西山、搖搖欲墜的歷史背景，考慮到外族治下的澳門社會動盪、民不聊生的生存狀況，那麼，此舉彰明的在千差萬別的個性之間，建構同“理”之心，凝聚同“志”之力的期求，就更顯得彌足珍貴了。

如今，那個特殊的年代已經遠去，而廟中特殊的情感記憶猶存。殿堂裡充盈的關於神情世態的想像，展現的人在艱難困苦中自礪自強，都是澳門人堅定文化自信的表徵。唯其如此，小小的哪吒廟方能不卑不亢、底氣十足、精神抖擻地與宏偉的大三巴比鄰而立，成為澳門多元文化不可或缺的、具有鮮明特色的一“元”。

補記：文章寫完，意猶未盡。忽然想起業界那句口頭禪：“遊澳門不遊大三巴，遊了也白搭。”總覺得不夠全面，茲作補充如下：“去大三巴不去哪吒廟，去了也難解其妙。”何耶？大三巴與哪吒廟近在咫尺，漫長歷史在二者之間，建立起來的互“形”見義的關係根深蒂固，不把握它則難以窺見其義之深也。

李觀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