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與年老

老年人會羨慕年輕人嗎？應該會吧，羨慕年輕人體力充沛和精神旺盛，尤其羨慕他們面前更長的人生！年輕人會羨慕老年人嗎？也許會吧，特別是在恪守“論資排輩”的亞洲文化圈裡，職場上的年輕人大概會羨慕老年人可以少幹活、多拿錢。更為關鍵是，羨慕老年人安然度過了人生許多的磨難！

每次與比我年輕十多歲的學生們聊完天，心裡總有一種“日子過得真快”的複雜情緒。他們描述自己對考試的緊張、對人生的設想、對未來的擔憂，以及取得的每一個小勝利。看着他們臉上喜悅與憂愁的交替，我常忍不住想想自己，那時候的奮鬥和目標啊，當時漫長無邊、度日如年，或焦灼不安，或翹首以待，經過數十載明與暗的斑駁光影，好像真是彈指一揮間、刹那而就的事。

步入中年或老年之後，有了數十載的成與敗做底子，免不了要向年輕人感歎：“年輕就是資本啊！”年輕人無法理解所謂的“資本”到底是什麼、到底在哪裡？他們切身體驗的，是年輕意味着承擔更多的工作和壓力。

年輕和年老的區別，就如同銀行裡的不同儲蓄金額。在只減不增的時間銀行裡，年輕人的存款金額也許是六十年，而老年人恐怕只是三十年。當數字是六十的時候，你可以買點貴東西、做一些激進的投資，失敗了也沒有太大關係。可是當數字減低到三十，恐怕你會不由自主地小心謹慎，絕不會奢侈浪費，更不會允許自己冒險。因此，有時間去試驗、冒險、走錯、恢復，這便是年輕時的“資本”。

曾有一段時間，每當對自己當下的狀態不滿時，我總會感慨：“如果再年輕幾歲就好了！”因為如果回到年輕的時候，我或許會提前做某事，或者不去做某事，這樣我便可以在未來的某年某日有更高薪的工作、更愜意的生活。不過後來我漸漸想通了，還是別再年輕了，否則還要把吃過的苦再吃一遍。

除了官二代和富二代之外，對於絕大多數普通人而言，生活大體是難的，可卻又不得不繼續過日子，與年齡無關，與時代更無關。十八世紀德國劇作家萊辛接連遭受剛出生的兒子夭折、幾個月之後妻子撒手人寰的重創，他悲痛而淒涼地告訴朋友：“我也曾希望生活會好一些，不料卻是更深的萬丈深淵。”一八○三年，英國作家簡 · 奧斯丁在給姐姐的一封信裡，略帶哀傷與無奈地感歎生活與時光：“我想，七年了，足以改變一個人的每一個毛孔、每一絲情緒。”

日常生活已經發生了出人意料的巨變，可是我們普通人的生命歷程，好像並未發生本質變化。哪怕隔着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不論是年輕的學子，還是年邁的老師，我們的萬千情緒就本質而言依舊一模一樣。

蔣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