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蔡的煩惱

小蔡甫升職不久，便被人向大老闆匿名投訴，小蔡怎麼也想不明白，他向來公正待人，何時竟得罪人而不自知。

撓腮撧耳之際，就工作上的瓶頸向前輩請教，獲耳提面命：工作盡力是好，但是現在不比以前，只要完成上司交代的任務便已交差，今天搞掂上司之餘，還得注意辦公室政治，行事總要為自己想遠一點。遠一點？要多遠？前輩刻意壓低音量：要想到未來自己可能被抹黑和清算的那一天。

這兩個充滿歷史色彩的詞語，令小蔡瞬間對於歷史與現代產生一種恍惚感。立即由衷地告訴前輩，自問行事光明磊落，不違背道德良心，別人的抹黑無法控制，但清算二字大抵與自己毫不相關。前輩憐恤小蔡的天真，諄諄道福禍難料，人心難測，即便問心無愧，也難敵髒水噴面。何況世事多變，背後勢力風雲詭譎，縱不是靶心對象，惟派系鬥爭利益當前，哪管是否殃及池魚，捕風捉影之下，三人成虎，眾口鑠金。

學識淵博、見聞甚廣的前輩曾任職金融界高位，彼時人人攀高附貴巴結諂媚，說盡好話。不料一日不慎跌落神壇，時窮節乃見，竟閱盡醜陋嘴臉，昔日同儕或避之不及，或直行直過，但前輩說最痛還是昔日好友翻臉不認人，背過頭把他閒聊時的牢騷和吐槽添油加醋一番報告上級，落井下石，前輩因此被貶。事隔多年，千帆過盡，他雖豁達通透不少，漸安於本島摩天商廈一隅，惟談起往事仍心有芥蒂，滿腔不忿。

小蔡本欲以蘇東坡的事蹟寬慰他“也無風雨也無晴”，不想他擺擺手，蘇東坡之所以在烏台詩案跌得如此慘重，險有性命之虞，多得摯友沈括的狠狠插刀，二人交情雖篤，惜派系相異，利益之下，沈括為求上位而不擇手段。在公在私，來自密友的揭發不僅是一種表態，還是上位與自保的良方。歷史曾發生的十年浩劫，揭發、批鬥、抹黑、清算已融入血液，變成職場哲學的恐怖基因。

官場上，歷來鼓勵互相揭發，內容真假倒是其次。余秋雨說“興衰榮辱，皆伴隨着不同人群的隱現出沒，陰風乍起，一些翅膀便黑壓壓地出現，天光初露，它們又頃刻沉寂。但只要有昨夜的記憶，便知道它們仍強悍地存在，時時自隱秘的草叢中抬頭張望天色”。世情涼薄，亂世更堪，所以余氏沉重總結，災難的最後惡果，是人格崩潰；崩潰的第一標誌，是損毀他人。無怪今年六月，國家總理便曾強調越是困難越要防止發生衝擊道德底線的事。

“巨大利益結合政治，更難有道德底線。”前輩講得沉痛，小蔡卻似懂非懂，畢竟火候欠奉，未嘗登高跌重。辦公室政治這堂課，小蔡仍有排學。

蘇九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