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佇聽殘荷雨

杭州是很多人的最愛。少年愛杭州，多因西湖美景；中年愛杭州，常為樓外樓美食；老年愛杭州，總跟歷史上那些故事糾纏不清。去年我來西湖，憑弔過于謙；今年來西湖，憑弔的是岳飛。其實，我首次來憑弔岳武穆是一九七八年，距今四十四年矣。近半世紀過去，很多細節俱已模糊，只記得那是個初秋的早晨，西湖鮮有遊人，我冒着濛濛細雨來到岳王廟，秦檜夫婦鐵質的跪像上滿是人們唾棄的痕跡。今秋浙江大學邀我來開會，下榻華北飯店。會務朋友告訴說飯店在岳王廟後身，廟就面對西湖。我特意提前半天抵達，就為前去憑弔。岳王廟由忠烈廟、啟忠祠、墓園三部分組成。

廟的大門兩側有岳飛《滿江紅》詞摘出的對聯“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張愛萍將軍題寫；忠烈祠正殿門額上懸“心昭天日”四個大字，葉劍英元帥所書。忠烈祠正殿正中是岳武穆塑像，上為岳飛手書氣壯山河的“還我河山”；東西兩偏殿分別是烈文侯（張憲）祠、輔文侯（牛皋）祠。墓園在忠烈祠西側，宋岳鄂王墓居中，岳雲墓陪侍在側。墓園白色照壁上“盡忠報國”四個黑色大字，尤顯莊嚴和肅穆。墓道階下，左右分別是奸相秦檜及其妻王氏、奸臣萬俟卨和張俊的鐵像，都是跪姿。據說自明代以來，鐵像屢毀屢鑄，今已九次。秦檜鐵像的肚腹處現仍有一小洞，彷彿彈孔。墓園內外，墓、像主人忠奸昭然，歷朝人愛恨分明，墓園門口處的對聯“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正是寫照。

西湖葬有“西湖三傑”——宋岳飛、明于謙、明末清初張蒼水，皆民族英雄。近代“浙東三俠”——徐錫麟、秋瑾、陶成章，推翻帝制，締造共和，驚天動地，成就偉業。西湖山水間不僅有豪傑，也有不少歷史文化名人，如東晉名道士葛洪、來華印度高僧慧理、南齊時錢塘名妓蘇小小，北宋梅妻鶴子的隱士林逋。西湖還是好漢武二郎的歸宿地，燕京大學校長司徒雷登，逝後骨灰送來中國，也落葬於斯。這些都讓美麗的西湖更富文化蘊涵。

岳王廟踞棲霞嶺南麓，面對蘇堤，左近斷橋，遠眺風波亭，比任何景致更引人遐思。雖已秋末，未飛雪卻飄雨，風助雨勢，滿湖殘荷在風雨中搖曳，颯颯作響。岳飛一一四二年一月二十七日遇害，距今八百八十年。千載一瞬，我首次憑弔是四十四年前，從那時再往前數十九個四十四年，不就是岳武穆遇害前悲憤地質問“天日昭昭，天日昭昭”的那一刻嗎？嗚呼，歷史何其悲也！元趙孟頫《岳鄂王墓》“莫向西湖歌此曲，水光山色不勝悲”。疾雨敲擊殘荷敗葉，喑啞如悲泣。唐李商隱《宿駱氏亭寄懷崔雍崔袞》“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多麼貼切的詩句！歷史給人間留殘荷以聽雨，那是秦檜對忠良“莫須有”的誣陷聲，是岳武穆“天日昭昭”的呐喊聲，也是歷史巨浪正義的回聲！雨打殘荷，讓人駐足傾聽，那淅瀝的雨聲，那滾滾的濤聲……

周 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