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傲蒼茫
秋露成霜的夜晚,止了蛙噪,消了蟲鳴。盤點往事,始知平日甚少玩味的影視人物,也曾在腦海深處泛起波瀾。黃元申之於霍元甲、梁小龍之於陳真、黃日華之於郭靖、何家勁之於展昭,並不因“年代久遠”而淡忘。
央視製作播出的一九八七版《紅樓夢》和一九九四版《三國演義》,贏得如潮好評並圈粉無數。前者被譽為“電視史上的絕妙篇章”,後者成為億萬觀眾心中“不可超越的經典”。
《三國演義》的拍攝製作,可謂精益求精:耗時一年遴選演員、聘請專家講授“三國知識”、召集學者共商攝製方案——尊重原著“擁劉抑曹”思想、彰顯“倡仁政,反暴政”價值觀、讚美忠義精神,同時參考《三國志》史料並進行必要的藝術加工。這種虛懷若谷、踏實認真的藝術追求,絕非“演員已進場,劇本猶在導演腦袋中醞釀”的商業操作可比。
《三國》劇情精彩絕倫。關羽飾演者陸樹銘,外形“像”極關羽,演技拿捏到位,俠肝義膽的關二哥被演繹得出神入化。隨着劇作熱播,陸氏一時家喻戶曉,成了老百姓心中的現實版關公。
我生在東南閩江邊,時常臨水玩耍。深冬的江面,寒風呼嘯,波起浪湧,遠山偶有雪花飛。難忘幼年讀“三顧茅廬”、“草船借箭”、“千里走單騎”,折服於故事之跌宕生動。掩卷出門,行至江邊,望江水滾滾,潺潺有聲,對“浪花淘盡英雄”之蘊意似懂非懂。待斷斷續續讀畢全套連環畫,眼前徒然現出一個高遠縹緲、博大精深的三國文學世界。這世界別於大觀園的鶯啼綠紅,小橋流水;也異於瀟湘館裡竹影斑駁,蒼苔點點。這是一方常伴讀者悲歡喜樂的文學天地——既有馬躍檀溪的險象和舌戰群儒的傲然;單刀赴會的豪邁和水淹七軍的酣暢;也有溫酒斬華雄的英武神勇,更有敗走麥城的千古悲愴。
讀三國,可以品咂聚散由緣、離合關情;可以參悟興亡無定、盛衰有憑。一如敬重三閭大夫和彭澤縣令,我敬仰“身長九尺,髯長二尺,丹鳳眼,臥蠶眉,面如重棗”的關二哥。曾在江邊、放學路上、供銷社門前,自信滿滿地與大人“縱論”三國,甚至不時嚴肅地糾正他們的錯訛。幼童成長期,稚語壓街坊。這勇氣,或許是雲長暗中為我加持吧。
《三國演義》塑造的人物群像,栩栩如生。改編的電視劇,唐國強飾孔明、鮑國安飾曹操,魏宗萬演司馬懿、洪宇宙演周瑜,給時人留下深刻印象。無論原著還是劇作,若論第一要角,我認為,必須是關公,也應該是關公。
陸樹銘進入劇組後,認真對照原著核對史料,把劇本中有關關羽的段落與台詞貼滿床頭、牆上、浴室。每天默背,日夜揣摩,直到迎來“靈魂出竅”的那一刻。帶着深層次頓悟,陸樹銘把握住了美髯公的“呼吸與脈搏”並最終把角色演活。
自道“我塑關羽,關羽塑我”的陸樹銘日前離世。其人身雖隕,其名可垂竹帛。追思日,古都西安的天空一片灰蒙,靈堂大廳播放着陸氏生前作詞作曲並演唱的《一壺老酒》,歌聲依舊高亢、依舊蒼涼。
將軍遠行,留下一道孤傲蒼茫的身影。
劉景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