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的選擇

疫情的反彈，使老胡再次被迫迎來意外假期，便趁機為自己安排一次體檢。

上一次體檢在一年半前，其中胃鏡檢查結果是淺表性胃炎，老胡自知沒幾個同行不患這點小毛病，便向醫生辭謝，連藥也沒拿。然而，這次的體檢報告把他嚇一跳，什麼三高、脂肪肝、肺結節、甲狀腺囊腫伴着各種異常數值，可怕的是，早前的胃角咬取組織的病理活檢顯示，他的胃已經迅速發展成“萎縮性胃炎伴腸上皮化生，局部腺上皮中度異型增生”，幽門螺旋桿菌呈陽性。簡而言之，他的身體已亮起紅燈，再不調整生活方式，惡症離他不遠了。

老胡半晌說不出話，腦子閃現過去一晚晚熬過的夜、出過的差、加過的班、抽過的煙和喝過的酒。自從工作以來，他一直深信愛拼才會贏，可如今，那些通宵達旦和推杯換盞的影像糅合在一起，織就一張黑漆漆的巨網，太拼不但不會贏，還會召喚出病魔侵食身體、吞噬健康。

看着眼前這份不合格的體檢報告，老胡的內心第一次萌生退意。

老胡從事會展業，擁有豐富經驗的他見證着這項重點產業在小城從無到有、從小到大的發展。市道暢旺的日子裡，他試過一個月連跑幾個展，白天奔波會場，晚上修改方案，連續七天合共只睡二十個小時，每天抽掉四包煙。雖然之後足足病了三個星期，可是天道酬勤，那一個月的辛勤不僅令公司的帳戶湧進七位數，高額獎金讓員工們的怨氣從“胡生”轉喚“胡總”，昂貴禮物也令岳母的不滿瞬間化為盈盈笑意；即使偶爾身體不適，他也可以坦然選擇幾間診金八百元的私家診所，不必為了獲得政府醫療資助而苦候數小時。

不過好景不常，疫情爆發後，會展業務量便一落千丈，幾個展不是被迫取消就是延後舉辦，一連串的變故猶如多米諾骨牌使公司經營陷入困頓，銀行加息、物價高企、通脹持續，但員工薪酬、每月租金、房貸車貸、燈油火蠟、保險費用等硬支出卻是分文不少。縱然老胡深知“共存”不見得就能立即恢復正常，經濟之痛還是使老胡打心底怨恨這場看不到盡頭的“清零”，結束這輪疫情，誰又能保證不會出現下一輪疫情以及如影隨形的工作停擺？老胡感到前所未有的沮喪和焦慮：疫情落下的經濟病根，一如他確診的惱人胃疾，病情一步步惡化，卻無人能開出根治藥方。

迫在眉睫的生活壓力沒有讓老胡考慮太久，在一份又一份的請款單、銀行帳單、繳費通知書的現實下，老胡知道，在公在私他都不能停——他何嘗不知道錢財名利身外物。可是，他捨不得一直跟隨的員工生計不保，捨不得那一聲“胡總”背後的面子與地位，更捨不得畢生奮鬥的心血。

隨着一大堆網購保健品的抵達，老胡終於在這場事業和健康的兩難裡作出抉擇，恢復往日衝鋒陷陣的工作狀態。而那份佈滿紅色數值的體檢報告，此刻正與各類過期單據、年度總結混在一起，靜靜地躺在抽屜底。

蘇九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