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俗地 浮世繪

我來吉隆坡第二天，就去參觀了“皇家雪蘭莪當代錫鑞館”，這裏原來是錫器工廠，現在已經完全改造成為富現代藝術氣息的體驗型博物館。錫器這種在我們日常認知非常平凡的用具，在這裏變出許多花樣，但有意思的是無論變出鱷魚還是花木蘭、絕地武士，都還保留着它的世俗用途。

“皇家雪蘭莪當代錫鑞館”的門前，樹立了一個錫製的大啤酒杯，號稱健力士紀錄上最大的啤酒杯，沒有人能夠舉起來喝啤酒。更多遊客還是選擇在館裏接過馬來小姑娘遞來的那杯檸檬汁——裝在一個小小的錫杯裏，一飲而盡。

之後我就去了真正的流俗之地：鬧市、華人新村（也是黎紫書小說《流俗地》裏的故事發生場景之一）、印度人聚居地和印尼人集中的市場……恰巧就在“馬來西亞日”那天，我們驅車前往獨立廣場，想去看看有沒有慶典，當車子路過秋傑路（Jalan Chow Kit，紀念著名華商陸秋傑）時，一個個小攤販的上空，一堵牆上繪畫着一個俊俏的肖像。我問同行的馬來西亞作家德發，這是不是邁克爾 · 傑克遜？

德發抬頭一看，黯然神傷，“這是我們小時候很熱愛的一個歌手，可惜三十七歲就去世了。”他說。

原來畫中人物是馬來西亞已故殿堂級歌手Sudirman蘇迪曼，一九八六年他曾在這條秋傑路上舉行露天演唱會，據說當晚超過十萬人趕來觀看這場為看不起室內音樂會的窮人舉辦的盛會，街頭、屋頂都擠滿了觀衆，還有人爬到樹上看。

在YouTube上能找到他一九九一年在演唱會上用粵語高歌《好歌獻給你》，唱給一位他邀請上台的“娘惹”老婦人。“娘惹”是指馬來／華人混血女性，男性則稱為“峇峇”，蘇迪曼不是“峇峇”，但他長相嬌美，身高不到一米五，也成為他的一種魅力。他從來不是高高在上的，就好比他“身處”的這個秋傑市場，沒有遊人如織，卻是馬來本地人和印尼移工熱衷往來之地，真正的流俗地。

我自然地拎起不起眼的旁軸相機，掛上28mm鏡頭遊走進去，這也是我拍攝八廓街、廟街、歌舞伎町、敦賀漁市等流俗地的標準配置，可以讓我以最近的距離貼到市井的熱氣騰騰——我希望我的照片也能夠有這樣的溫度。於是，我追隨着幾個踩滑板的街童，走進了黎紫書等馬華文學作家筆下的世界……

從俗如流，是經歷過脫俗、避俗之後一個藝術家在今天可以做的，並不是從俗以討好讀者，而是把世界放回它的流動之中，讓人與天地自然相遇。

圖／文：廖偉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