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妙的一夜

鎮江金山並不高，就是個四十多米的小山包而已。那次陪母親上山，一路都是廟，整個金山就是一座廟。時近黃昏，天色黯淡，山頂廟廊上掛的風鈴隨風搖擺，叮噹聲悠悠不絕。遠眺山下，江水在落日餘暉中隱隱閃爍，竟生出一種悲哀之意來。

想起傳說中的白娘子，想起法海，想起康熙有一天把金山寺改名為江天禪寺……又想起史景遷在《前朝夢憶》中提到張岱的金山寺一夜。那是一六二九年中秋翌日的深夜，張岱把船停在金山腳下。是的，金山曾是長江中的一枚孤島，“樹影中流見，鐘聲兩岸聞”。後因長江改道在清末與陸地相連。張岱在那個追月之夜來到島上，月光皎潔，照在露氣凝漩的江面，金山寺隱沒林間，他入寺廟大殿，念及南宋名將韓世忠八千兵士曾在此處力抗金人南侵，鏖戰八日，將金人逐退過江。於是叫小僕把燈籠、道具從船上取來，燈籠掛在大殿上，自己唱起韓世忠退金兵的戲來。一時間鑼鼓喧囂，“一寺皆起看。有老僧以手背摋眼翳，翕然張口……視為何許人，以何事何時至，皆不敢問”。張岱唱畢，已有曙光初露，收拾離去。僧人全到江邊，久久目送。而張岱想到僧人納悶不知是人，是怪，是鬼，不禁大為得意。

這是美妙不眠的一夜。英國作曲家普賽爾(Henry Purcell)的戲劇音樂《仙后》中有一曲《

One Charming Night》（美妙

的一夜）——One Charming night / Gives more delight / Than a hundred lucky days / Night and I improve the taste / Make the pleasure longer last / A thousand, thousand several ways.

這曲由交響樂伴奏，美聲唱法演繹的歌，曾聽過Nora Fischer在結他伴奏下演唱的版本，更有靈氣，應配得上一六二九年中秋翌日那夜的月光。作曲的普賽爾生於一六五九年，曾經和張岱活在同一個時代。

（前朝夢憶 · 二）

谷 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