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重相輕

人為萬物靈長，懂思考、愛發笑且勤於質疑、探索、創新。優秀哲人還熱衷於否定自我、建立新我、追求無我。相比天龍地虎、溪魚河蝦等生靈，人類的情感無疑更豐盈，思維更繁雜，志向更遠大。

感情細膩、志存高遠的雙高（高情商、高智商）人士，逢人打拱作揖，滿嘴“久仰久仰，幸會幸會”。即便重甲輕乙，語帶譏諷，亦保持一貫的溫良恭謙做派。那些未被“久仰”者，忿忿之餘，回擊以同等輕視甚至更高的蔑視或藐視。由此，相輕文化而生而長而蔓延。若得七嬸八婆九叔公助陣，這街巷里弄就有熱鬧好看吶。

李小龍、史泰龍、成龍、李連杰，號稱“三龍一傑”。即戰力誰強誰弱？彼此相輕否？此類話題向為影迷所津津。細察娛樂記者“設套”式發問，以及受訪者侃侃而談，不難品出嘴唇邊那志得意滿的“我比他強”意味。

影壇有對手，情場有冤家，球場有宿敵。巴西對陣阿根廷、德國遭遇荷蘭、韓國碰上日本的球賽，總是刀刀見血死磕。賽況之慘烈，直把“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精神衝散到九霄。當然，相輕情緒主導下的賽事，杜絕了出工不出力和打假球現象，沒有欺騙進場觀衆和場外球迷，不失一種意義特殊的“功德”。

有相輕，就有相重。女人相重，手挽手逛街購物，互贈頸鏈胭脂；意猶未盡的，再餽贈食材，切磋廚藝。一煲電話粥，聲大聲細，調長調短，從安倍晉三被殺到菜心芥蘭漲價，聊得不捨收線。男人相重，組隊踢球、踩單車，出一身臭汗叫一聲爽。夜色初降，骨煲共哥們齊上桌。三杯落肚，吆聲四起：識少少啊扮代表；樣衰衰啊畀狗追；學猜枚啊媾表妹；博一博啊，單車變摩托。胸懷大志者，“歃血為盟”，齊心協力打江山去也。

自古文人相輕，也不乏互相欣賞敬重。別於充滿江湖味的義結金蘭，文人相重，情感熾烈，語辭大開大合煽情性強，往往予人相互吹捧的印象：你譽我“二十文章驚海內”，我誇你“百年一遇真天才”。一旦離心離德關係鬧翻，則不免互錘互噴，惡語相向。諸如“張三懂個屁”、“李四屁也不懂”等屁個不停。屁話之外，文人騷客喜歡拿“手腳”隱喻——我用左手寫詩，都好過你；你用腳趾夾木棍寫字，都勝過他。據說康生曾放言：“如果單論書法，我用腳趾頭寫，都比郭沫若強。”郭沫若聽後，氣得渾身發抖，幾近昏厥。

有寫手梳理出一條民國才女鄙視鏈：楊絳嫌張愛玲醜，張愛玲不屑冰心做作，冰心嘲諷林徽因裝嫩，林徽因嘲笑冰心狹隘。其實，讀者眼中，楊絳活得灑脫、冰心活得澄明、林徽因活得精彩、張愛玲活得高冷。彼此間的恩恩怨怨已成過眼煙雲，誰是誰非，既無定論，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們為後世留下了諸多佳作。作為讀者，我們該感到滿足而不是選擇“站隊”。郭沫若如果知曉滿大街的“中國銀行”招牌，就是自家墨寶，是樂哈哈還是昏厥昏倒？

劉景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