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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6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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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聽松聲

靜聽松風圖 馬 麟

靜聽松聲

在遙遠的《詩經》時代,草木花卉就因其風姿、生長習性等參差相異而被中國古人賦予了不同人格。良木,好如梧桐、楊柳、梓樹,莠草則如蒺藜、稗子等等。在與自然物事的交流和交融中,人們把一些植物引為知音。譬如,被稱為“歲寒三友”的松、竹、梅,人們讚許它們風霜中的忍耐、冰雪中高格;也希望自己與它們為伍,在人生的寒冬中昂首而立,還能散發出幽香如梅花。

要成為“良木”,首先要具獨樹成林的氣質,挺拔、疏朗,即使站在一大片森林中,每一棵樹都各有姿態,各有風華。此外,還要經得住雨雪的洗禮和年輪的碾動,良木多半都是長壽之樹。再者,還要能開出馨香的花朵;如若是不開花的樹,最好還能散發着淡淡的清香。滿足這些“內外兼修”的條件的樹木當然是草木中的佼佼者,不僅經得起“外貌協會”的打量,還能與人們內心追求高潔志趣相得益彰。我以為,世上最能滿足古人這等審美趣味的良木當屬松樹。

無論是陶公筆下“凝霜殄異類,卓然見高枝”,還是李商隱“憐君孤秀植庭中,細葉輕陰滿座風”,都讓人感到中國的文人墨客總有一塊硯台是擱在松樹下的。他們在松樹下著書、彈琴、對弈,他們也在松林中獨自行走、休憩,聽着風聲穿過松針最尖細的部分。有時,松針隨風簌簌掉落下來,人們念及歲時已晚,人生倉促,多少感喟已陳舊,唯有身旁的古松無言、坦蕩。

——這也是宋人馬麟筆下《靜聽松風圖》的意景。一位衣襟敞開、姿態隨意的高士坐臥於虬曲的古松之間,他的侍童在不遠處微微抬首。他看見那山澗旁古松如蛟龍盤桓,坐立的人都默然無語,聽任松濤在耳畔迴旋。宋理宗曾題“靜聽松風”四字於畫上,而這幅畫的重心卻不是聽松的高士,更不是侍童,而是應和着遠處高崖的兩棵松樹。它們枝幹粗壯,身姿高古,疏落的葉冠正在隨風搖擺。這是宋人對自然的傾慕,他們願意在自然的聲息中僅僅只做一個不起眼的傾聽者。正如藝術史家高居翰所說的“藝術家好像生平第一次接觸到了自然,以驚嘆而敬畏的心情來回應自然。”在《靜聽松風圖》中,兩個人物雖面容清矍,但他們都被一種自然的秩序所統領,透過他們專注的神情,彷彿我們也能聽見松聲陣陣,間雜着不遠處山澗中的溪流水聲。這是自然的感召力,也是畫家的功力,在細密的線條和遒勁的筆力中,在佔據畫面巨大篇幅的樹形中,我們體會到松樹下的靜謐,也跟隨着風和光影的流動。某一瞬時的停格帶着川流不息的風聲,它綿延不絕,經千年而不衰,這便是藝術的魅力,也便是藝術家帶着讚嘆和敬畏之心的回應。

松濤之滌心,多是在松樹下獨坐所得,這是中國古人的心得和教誨。他們對松樹有別樣的感情,也有心緒浪漫的命名。在北京西郊的戒台寺就有“自在松”、“抱塔松”、“臥龍松”、“九龍松”……數十棵古意蒼蒼的松木讓寺院沉浸在上千年的夢寐中,淡看衆生懷着各自的喜悲和祈願來來往往。我曾在天將黑的時候在戒台寺獨坐,松梢沙沙,彷彿每一棵樹裏都住着一個老靈魂,他們靜靜陪伴着你,你不願吐露的心事他們已然知悉。這也是為何古往今來人們會將花木引為知己旅伴吧,它們無聲的安慰,帶着時間的癒合力。每一陣風過,似乎都有松濤向你說起它們已經在這裏生長上千年,而人類那些並不相通的悲歡其實從未改變,你我都在其中。

《靜聽松風圖》因其右下方鈐“緝熙殿寶”璽印,被認為是一幅供御作品。不過它倒是一幅沒有太多“時代特徵”的作品,高士聽松,文人吟松,簡直就是一種東方文化傳統。就在今年初冬,在穿過韓國慶尚北道蔚珍郡的大片松林時,我想起了馬麟這幅畫。那是臨海的茂密松林,瘦高的松樹遮住了天宇,由於語言不通,我和幾位韓國作家沉默地走在格外清冷的山坡上,腳踩着新掉落的松針,聽得見不遠處海浪翻湧,聽得見松枝在高處呼呼作響。我心裏想着:多像中國的北方啊,多像宋朝的光景啊,多像一群懷揣着古老秘密的舊時文人啊!——就在我反覆回想《靜聽松風圖》上那位高士的表情時,越松亭到了。人們在這裏修葺亭台觀海聽松,亭子裏刻寫着韓國人的漢詩,我逐一默誦着。他們的心,他們在松林中的靜默,他們在海邊的眺望,和那宋代聽松的人,並沒有甚麼不同。

馮 娜

2022-06-21 馮 娜 1 1 澳门日报 content_200250.html 1 靜聽松聲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