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

我曾習慣用鉛筆在A4白紙上畫迷宮。它們大多是拙劣的、無意義的重複之作：數不清的道路纏繞成一大團亂麻，當然得是空心的，不然參與者如何行走其中？然而因着皮膚表層微微的濕潤，石墨總會化開些許，迷宮也就顯得格外凌亂、邋遢，讓人難以生出解謎的慾望。

於我而言，製作謎團的趣味是無窮的，而解開謎團的趣味卻是有限的。前者是雄偉宮殿在地平線上緩緩成型的過程，後者則是宮殿被拆解成粉末、終究歸於虛無的結局。我傾向於把作為抽象概念的迷宮和某種難以窮盡、無限大的現象聯繫起來。比方說，宇宙就是一座沒有邊界的迷宮。海洋、荒原與沙漠亦有這類特質。

博爾赫斯筆下的主人公也曾做過類似的比喻——他將敵人扔進阿拉伯的沙漠之中：“你在巴比倫想把我困死在一座有無數梯級、門戶和牆壁的青銅迷宮裡；如今蒙萬能的上蒼開恩，讓我給你看看我的迷宮，這裡沒有梯級要爬，沒有門可開，沒有累人的長廊，也沒有堵住路的牆垣。”（《兩位國王和兩個迷宮》）

迷宮可以存在於現實中，也可以存在於書本裡、棋盤上。陌生的語言、異國他鄉的小巷、迷濛細雨下的街道、不見天日的原始森林，甚至於戀人難以捉摸的心，這些都可以是迷宮。圖書館也能成為迷宮。埃科在《玫瑰的名字》裡是這麼寫的：

“迷宮是這個世界的象徵……入口很寬敞，出口卻十分狹小。藏書館是一座大迷宮，象徵着世界的迷宮。你進得去，然而不知是否出得來……”

和廣闊的宇宙與沙漠不同，此類迷宮的精妙之處，不在於其空間上的無限（因為它實則是有限的），而在於其路線上的無限。學校的數學考卷常要求考生尋找出兩個地點間用時最短的路線，迷宮的探尋者需盡力達成的，正是這一目標。

（一）

李 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