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馬觀花之後

——對話詩人小曦的一面之詞

月前，小曦以四十幀照片配四十首詩舉辦了一次作品展覽。作者對生活的熱愛和對藝術創作的激情令人感動，我在二度走馬觀花之後，竟產生了與之對話的想望。促膝交談時間難覓，且將一得之愚絮叨如下：

主 題

“幾多風景／換來一句詩”——中心展板上的句子標誌着此番展覽的本題，它揭示了展出的思想內容和藝術形式，是一把解讀展品的鑰匙。其一，道出了藝術創作的艱辛。小曦畢竟是詩人出身，故其落腳點始終在詩上。他的意思是，要有許多“風景”即生活的仔細觀察和深入體驗，才有提煉結晶為“一句詩”的可能。作者對詩的敬畏之心溢於言表；其二，既然詩從“景”來，那麽反轉去，詩也會影響到“景”的攝取，於是詩的追求便成為攝影的追求，每一個鏡頭都力求呈現某種詩意；其三，所謂“幾多風景”，就展覽而言，其實就是四十幀攝影作品，亦即四十處“風景”的散點透視，而是次展出就是由此合成的“一首詩”。小曦及其合作者佈展構思之縝密、藝術設計用心之良苦，於此亦可見一斑。

創作理念

理念即思想觀念或信念，它在藝術創作中具有指導意義。小曦很謙虛，他談及自己的創作指導思想，用的是“意念”即“想法”而非“理念”。可是從二○○九年到二○一九年，作者的“創作意念”已踐行了十年之久，早已超越了那種短暫的、甚至一時的念頭或想法，而成為一種審美創造遵循的自覺理念。這種自覺意識，主要有三點：

一是“從旅客視角看他鄉”。這種視角和立場，讓他常能在比較中發現“他鄉”與家鄉的不同特色，捕捉到對象的閃光瞬間，給人以在場感和新鮮感，而由此激發的詩情也化為鮮活的文字。例如《記憶的軌道》，又如《人文初視》。

二是“從詩人的視角拍本地”。這一視角，強調的是深度和詩意，表達的追求讓早已熟悉的“本地”風景陌生化，其“阻拒性”延長了觀賞或品味的時間，增強了藝術感染力，也為詩的語言實驗留下裕如的場域，例如《霓虹燈》，又如《幻想和現實》。

三是“從說故事人的身份去寫詩”。詩與攝影都是“瞬間藝術”，寫詩用“說故事人的身份”，便於作者以多樣化的感覺展開這“一瞬間”，隱藏於其中的故事性，將紛繁錯綜的事物連結起來，作品也就有了厚度和廣度。例如《社會》，又如《厮守》。

點 評

為了把感受說得更具體一點，對作品做些點評或許是必要的。

《思念》

照片：落日漸入層雲，藍色大海一片黯然，兩個人彳亍於沙灘上。詩：“天黑了／燈滅了／思念才特別明亮”——一種隱喻藏在照片的光影裡，經詩的語言陳說，還是帶有一些不可言說的意味。為什麽人在“天黑”、“燈滅”之後，“思念”反倒更加“明亮”了呢？詩人沒有解釋，把問題留給讀者去思考。可能眾說紛紜，而這正是詩的生命力所在。

《社會》

照片（黑白）：葡京巴士總站，多路巴士交匯於此。熙來攘往的行人，有的在候車，有的在過斑馬線。詩：“彼此苦候同一訊號／卻走各自的路途”——此詩是對鏡頭捕捉到的日常生活之“一瞬”的體悟，而這體悟的表達，化紛亂錯綜之“相”為蘊藉含蓄之章，讓詞語具有了近乎神奇的時間性和感召力，令人尋味追索不已。

《幻想與現實》

照片：一個禪院的月亮門。向縱深望進去，一條藍色長廊如隧道，廊間有人在玩手機。遠處有綠樹紅牆，一個人在行走。詩：“我們坐在時光機／靜靜聽着木魚聲和鐘聲／手機卻傳來電量不足的信息”——“時光機”的設喻有點“老套”。好在作者有的是想像力，竟“於無聲處”想見出“木魚聲和鐘聲”，並將其與“手機電量不足的信息”鏈接起來，意象創造性的巧妙組合，將“時光”飛逝和時代巨變的震撼交給了語言。

《親愛的》

照片，一個小女孩，在綠林中將手臂高高揚起……。詩：“幾多個不安本分的鏡頭／妳一招手／我便抱起整個宇宙”——如果說，在照片上小女孩自由、活潑的身姿，已注入一種深摯的父愛，那麽，這種摯愛在詩中進一步豁顯出來：“宇宙”這一意象，竟讓父親的一“抱”有了體量和重量，誇張得出奇又合乎情理。這也是此詩的好處：言人所未能言。

當然，是次展覽尚未臻完美之境，尤其是一些詩作還較為直白，較為脆弱。例如《大三巴》，照片很美，那座古老的“牌坊”，在萬家燈火闌珊處閃耀着光茫，引人浮想聯翩。可惜作者卻配以如是詩句：“時光越是倒流／你的色彩也越是長久”這就有點“煞風景”了。須知詩是個體生命體驗的結晶，而非群體認知的總結。不論句子如何精練、概括，缺少了個性，不注意“隱藏”，也就無法正確準確表達我們靈魂的存在。

李觀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