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日

早年我學日文的時候，很喜歡讀“一日”這個詞。“いちにち”(ichinichi)，胸腔微微用力才能好好發音，中文的兩個單音變成日文的四個平假名——每次唸時，都似乎在慎重認真地，把某一日的時光拉長。後來在某本書裡讀到，日文的“一日”還有另一個讀法：“ひとひ”(hitohi)。這個讀法其中的一個意思是：生命中的某一日。

不管哪一種日文讀法、或在個人偏好的解讀裡，“一日”不只是一個日子的量度，而是關於由每一個“此刻”組成的一段時光。“生命中的某一日”，指的是在隨機的一日裡，人因為某個不經意的片段和畫面，而想用被不經意填滿的心，去擁抱這一日裡的每一個此時、此刻。

譬如，某一日在晴朗和煦的藍天下，躺在細軟的沙上，感受陽光曬過沙與身體的溫度，身畔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往自己的頸窩裡蹭，帶來另一種溫暖。當和風拂過，毛髮把鼻子撩得有點癢，忍住了一個噴嚏，卻忍不住一個久違開懷的笑。

譬如，某一日從城市坐一趟長長的巴士逃到海邊，在寒風陰天下赤着腳，用力感受海水的冰冷與被身旁的人緊緊掐住手的力度。後來彼此大笑着，恣意地踩着淺淺的海水奔跑追逐，又專注地感受腳下潮濕細沙被足印或輪胎輾壓後的坑紋。

譬如，某一日下午從超市提着載滿晚飯食材的袋子回家時，看到斜陽柔和地環抱露台裡的一切，包括兩隻在吵鬧着討人摸的貓與蹲着低頭逗貓的人，以及逗貓人自然會心的笑顏。似乎自己喜愛的一切，都被小心輕放在一個名為“此刻”的畫面裡。

在這些生命中微小日子的微小片段裡，沒有過去和未來，只有現在正好的此時此刻；然後，用自己能給予最溫柔的力度，安定專注地擁抱這“いちにち”、“ひとひ”。

波 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