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清人書法絕句

楊己軍法

金農鄭燮各偏師，楊法蒼頭亦一奇。

雜體書碑曹子建，石經正始古文辭。

“揚州八怪”之名始見汪研山《揚州畫苑錄》，謂其人“另出偏師，怪以八名。如李復堂、嘯村之類。畫非一體，似蘇張之捭闔，偭徐黃之遺規。率汰三筆五筆，覆醬嫌觕；胡謅五言七言，打油自喜。非無異趣，適赴歧途。示嶄新於一時，祇盛行乎百里。”略致微詞，乃知清季士習未必以八怪異趣為可喜。另出偏師，顧論其畫，則書法何曰不然？八怪之擅書無過鄭板橋、金冬心、高南阜，合楊己軍而為四。南阜病廢，遂作左筆，參差錯落，無法可依，姑且不論；板橋以蘭竹撇捺為六分半字法，冬心學《華山碑》而成其漆書，皆大異於當時。己軍篆隸戞戞獨造，以怪奇異趣論，其書實不下於板橋、冬心，品格亦高，特其名不如板橋、冬心彰顯耳。己軍姓楊氏，名法，字孝父，又字己軍、己君，號石宬，別署白雲帝子。江蘇上元人，居揚州。康熙三十五年出生。金冬心稱其“善奇篆”，《江寧府志》謂“工草隸”，《江蘇詩徵》謂“工草篆”，草草不工，是不以工整為能事矣。精於考證金石碑版，散氏盤初傳揚州徐氏，己軍釋文三百四十九字，見李斗《揚州畫舫錄》：“周太僕銅鬲，周器也，藏鹺商徐氏家，華秋岳嵒繪圖，楊己軍法書。其文山陽吳玉搢山夫《金石存》載之。”間涉丹青，又精篆刻，惜不多作。能詩，有《瓠尊集》，今不傳。與金冬心、高鳳岡交契。性狷妙，冬心贈詩故有句云：“三年出遊萬里歸，白眼如君天下稀。曾聞祝融峰頂宿，喝月倒行霜倒飛。”又云“何如君罵座，豪氣高桓桓”，類此想見其豪。鳳岡賦《送楊己君歸金陵二首》，則有“襟懷還放浪，不蓄賣文錢”之句。“情好如兄弟，僧房屢拍肩”，“貧來朋友重，老至別離難”，頗見二人交誼。己軍篆書兼有隸筆，結體意趣有似《正始石經》之古文，或近繆篆，古今獨步。後來陳曼生亦有此一體。此楊己軍隸書集《易》六言對聯，又與篆籀異趣。筆畫挺健，起止利落，尤注意經營字勢，行間布局虛實相生。桂未谷《國朝隸品》以“己軍如左手持螯，睥睨食肉人”副之，誠有深意在。《左傳 · 莊公十年》：“肉食者鄙，未能遠謀。”顧不獨論藝，亦汎論其人也。以布衣終身，迺其《告子詩》有云：“既生必長成，既長必使學”，“窮經禮義達，力耕衣食足”，“不仕復不商，無榮亦無辱”，是課兒以不出仕，不服賈，黽勉學術，以期知書達禮，不以榮辱為罣礙。卒年不詳，《宋元明清書畫家傳世作品年表》載故宮藏己軍乾隆二十七年仲秋日作行隸軸，可知六十七歲時尚在。

陳懷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