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傭米娜

米娜是我的家傭，年有五十二，性格文靜，前僱主對她的評價是“動作慢，廚藝一般，較少和僱主交流”，故期滿便不再續約。這個評價“伏”味濃郁，使我一度不願約見，然而彼時的家傭市場求過於供，家裡又急需一個幫手，權衡之下，匆匆一晤後還是咬牙為她辦理工作簽證。

米娜剛來我家第一天，我嚴肅地告知“三不”條款：指甲不得髒污、工作時不得噴香水、不得向僱主借錢。不知是否我把醜話先說在前頭，前一個月她幾乎不主動開口說話，對於我們下達的指令，她總是yes yes答應後便默默幹活。半年後，我告訴她只要工作完成便可提早下班，米娜更勤快了，吸掃洗抹的清潔和收拾都處理得井井有條。然而，只要一開口說話，還是能感受到她的侷促與忐忑，聊多兩句更緊張得雙頰通紅，我們不願她為難，一句起兩句止便轉移話題。

曾有朋友告誡我，千萬不要任外傭在廚房自由發揮，他們不懂烹飪只會浪費食材。我又想起米娜前僱主的評語，便聽進了朋友的勸告，因此米娜烹煮的菜式幾乎都是家人手把手地教導，有時我也會結合“食家體驗”提點一二。好笑的是，其實我也是一名遴迍廚子，雖享受下廚，過程卻總是狀況百出，不是錯放調味料，就是倒瀉這個倒瀉那個，把廚房整得一塌糊塗，就連最簡單的“電飯煲蛋糕”也失敗了近十次。米娜後來告訴我，她看着滿滿一包低筋麵粉變得只剩下小半包，心裡可惜食材的浪費，才鼓起勇氣提醒我蛋黃和蛋白的分離技巧和各項佐料的比例調整，最後當然成功了，只是難為了她執手尾，尤其把油淋淋的電飯煲配件一一拆卸清洗。

直到那位告誡我的朋友上門做客，不知何故，竟請米娜煮家鄉菜，不出一會兒工夫，一道檸檬魚便上桌了，大家吃得津津有味的同時也面面相覷：怎麼之前從未讓她烹煮一兩道撚手小菜？細問之下，方知米娜的前僱主不喜食魚，對海鮮亦過敏，而米娜生於水邊，尤其擅長烹魚和海鮮，甲之蜜糖乙之砒霜，難怪前僱主會有那樣的評價。勞資關係也要講求緣份。

時光飛逝，米娜在我家即將踏入第四個年頭，除了家務工作，也會幫忙接送和看顧小孩，偶爾也與他們一同看書玩耍，想起她目前的工作表現，與前僱主的評價可謂截然不同。人是複雜的動物，單憑片面的評價難以得出客觀的全貌，若我當日作出相反決定，不僅抹殺了別人的機會，自己也錯失了一位幫手。

當然，米娜也不是全無缺點，比如在南海爭議的問題上，她與我便觀點迥異。話說回來，雖說家傭不若企業員工，畢竟也是一段勞資雙方的合作，倘僱主一味苛求，會落於刻薄之名，平白招怨，但過於遷就，又易生腍善之感，致恃寵生驕。尊重與信任的基礎上，還是不宜過分依賴，權責清晰、保持界線，勞資關係方得穩定長久。

蘇九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