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舟已過
淇澳春雲碧,玉門領秋湖。
歷史如輪,一往無前,留下的不只是滾滾紅塵,更甚滄海桑田過後的風雲幻化。雕欄玉砌,如煙人事,都投射在這個融合異國色彩的臨水之地。勤勞而恬靜,斑斕不失蘊藉,時尚而隱含風度。因此滋養出異於周邊城市重壓生存狀態下,較為輕壓以及純粹的生活環境。濠江,這個萬花之鏡,影射出這一代,又是怎樣的劇情?
垂髫之憶
乘宇年幼跟隨外婆,生活在大灣區的一個小村莊,這裡盛產頗受南方地區歡迎的陳皮,卻依然窮困。匱乏的物資生活,難以願景的未來,碾壓着一代又一代尚有勞動能力的村民奔向世界各地尋找希望。
乘宇的爸爸媽媽抓住好的時機,留在了有着“東方拉斯維加斯”之稱的旖旎之地——澳門。
年幼的乘宇乖巧懂事,從不讓大人費心,他常常安安靜靜地一個人在院子裡和散養大花雞大白鵝玩。大花雞慵慵懶懶,愛偷偷啄乘宇的小皮鞋。大白鵝是小乘宇的好朋友,牠們能耐心地聽他讀故事書,講到精彩的地方還會拍拍雪白的翅膀替他鼓掌。
有時候他拿着竹編的小馬扎,安安靜靜靠在外婆身旁,幫着剝橘子皮。他難忘外婆黑黃瘦小的腳背,上面爬滿青色的筋,就像這橘子皮裡面的縱橫交錯的經絡。
小小的乘宇常常在外婆喊他回家吃飯時,踩着鹹蛋黃似的落日,稀稀落落地在附近的小徑轉悠。兩旁都是恣意生長的小野菊,像村口小賣部一毛錢一根的棍子糖,淡淡的卻很可人。小乘宇不捨得摘,他相信它們都是花仙子變的。時不時蹦出來的各種小動物,也是媽媽從澳門帶回來的童話書的故事人物變的,這些可愛的小生靈給乘宇帶來無限的驚喜和歡樂。池塘邊的狗尾巴草更像是電視上的舞娘,隨風起舞,搖曳生姿。
“西裝仔,愛洗白白,外婆不在他就來……”村裡小毛孩打着赤腳,鬧鬧哄哄,喜歡拿着折來的毛竹條把邊上的花花草草打得枝殘葉落,滿路青腥。帶頭的強仔甩着兩行鼻涕花,拿着打鳥的彈弓,總是煽動其他小夥伴欺負小乘宇。
強仔現在成了大強,在外婆鎮上開了一家牛肉檔,老婆是隔壁鎮以前挑着兩竹框賣水果的老闆娘女兒阿萍。那個總是唯唯諾諾跟在大部隊,頭頂紮着兩根衝天炮小牛角辮,纏着明晃晃紅繩的瘦丫頭,現在也成了一百三十斤的人妻了。
乘宇每次去探望外婆都會過去他的牛肉檔,帶點小禮物給他兩個小小強,大強總是很熱情塞他點牛肉帶回去給外婆。
彼此雖熱情依舊,卻早只剩下客套的寒暄。用着二十年不變的老掉牙童趣之事,延續人和事的共情。
童年,是橙黃色的,橘子汽水的味道。
猶知豆蔻盛
初到澳門,高聳入天的大樓,滿街的小汽車,琳琅滿目的文具店,每條街道都有觸手可及的玩具……都讓小乘宇驚呆了。
寬敞的水泥路乾乾淨淨,沒有小動物的糞便,也沒有大大小小的塑膠罐垃圾袋,雖然每次媽媽回來都會向他描繪,但透過自己小小瞳孔親自看到時,也是震撼。
是的,也沒有了野性十足的小黃菊和狗尾巴草。也看不見大花雞和白鵝。
幼稚園招考的老師很溫柔,這讓他日後每每看到小公園玩耍的孩提都會不禁想起。像四月的風,輕輕的卻柔韌有力。沒有攀附式的提問,沒有壓迫式的看不起。
“乘宇,想來我們學校上學嗎?”招考老師摸摸他早上佔着廁所鏡子梳了很久的頭髮,還偷偷抹了爸爸的髮蠟。
小乘宇像小雞啄米,瘋狂點頭。
乘宇的小腳第一次踩在這寸金尺土,如同潘神魔盒的繁華都市時,已經嗅到了危機感。幼稚園招考前很多天,小小的身軀踏上比他還高的塑膠凳上,望着陽台外花花綠綠的霓虹燈,一遍遍練習。
霓虹,是一個地方繁華的象徵,像勝利的旗幟,牢牢插在小乘宇的心頭。外婆家一旦夜幕降臨,夜色很快就吞沒整個村莊。只能在幽深的漆黑中偶爾看到夜行的村民打一束啞白的手電筒,像是潛伏的怪獸突然睜開眼睛,讓人害怕。各種蟲鳴鳥叫,蛙聲一片,似乎在奏樂,歡迎牠們的大王。
年少不知何愁
儘管生活略顯拮据,不能滿足孩子多餘的物質需求,乘宇的父母從不曾餓着、涼到乘宇兄弟倆。媽媽總是把每一頓飯菜最可口的部位讓給他們吃,然後掛着裝作滿是嫌棄的笑容說,“媽媽最不喜歡吃這個部位了,你們乖乖幫媽媽吃掉”。小乘宇也會學媽媽口脗,讓給白白胖胖一臉天真的弟弟吃。飯後他會很自覺地幫媽媽收拾碗筷,他一直忘不了媽媽躲在廚房吃兄弟倆吃剩的飯菜,後背開始駝了,動作卻小心翼翼。
爸爸鮮言寡語,整天很忙見不到人,很少陪他們兄弟倆玩,弟弟鬧騰時爸爸也都只會用千篇一律的言語哄:“考試考得好就去玩。”
每一次考試成績都優異的乘宇,睡醒的時候總會在枕頭底下,拿到喜歡的玩具。雖然每次睡醒都發現爸爸已經不在,但爸爸這種無言的關愛從來沒有一次讓他們兄弟倆失落過。
爸爸媽媽是其他初來乍到,努力扎根的普通百姓的縮影,他們用樸實純厚的愛,一路為乘宇兩兄弟的學習和生活保駕護航。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
覓到適合自身滋長的水土,乘宇小學中學一路優異,大大小小的獎狀被爸爸在工作的建築工廠拿回來的工具裱起來,掛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
乘宇也收穫了志同道合的小夥伴,幼時彌缺的認同感,還有點燃他未來的滿滿自信。當然,也有大家眼中學習好的男生都標配的酸酸甜甜的初戀。那是閒暇揮汗足球場永不缺失的小粉絲,兩小無猜,青梅竹馬。最初的情愫萌動,乾淨純粹的初戀,被時間做成了精緻的胸針,別在了時間長河裡。
青蔥初愁
從未見過爸爸媽媽有過任何一次不悅的爭吵。直到有一天放學,樓道裡乘宇聞不到家裡傳來的熟悉飯菜香味。他悄悄打開門鎖,輕輕打開一條門縫,看到媽媽眼角含淚,臉色略顯蒼白。她雙唇緊抿,坐在圓形折疊餐桌旁,一聲不吭。媽媽身旁的爸爸雙手背後交叉搭着,後背已經有點佝僂了。也是一言不發。這種氛圍讓乘宇想起外婆用大泥缸醃的酸菜,生怕一打開滿缸經發酵產生的鬱結之氣,噴面而來。
媽媽看到乘宇,下意識換上熟悉而今卻看着僵硬的笑容,“放學啦,餓了沒,媽媽現在去炒菜。”
爸爸耐人尋味地看了看乘宇,目光是有力的,踱步去廚房給媽媽打下手,經年久矣的木地板隨着他腳步咯吱作響。
掐準孩子放學到家的時間,一場激烈的爭吵提前結束,可是硝煙還來不及消散。乘宇大概知道是什麼事,卻沒有勇氣去問,他害怕自己的理想也都埋葬在這戰後餘煙裡。
父親賣掉了他和母親結婚時候置備的房產。這可是,傳統執着的母親在這個都市擠了很長一段時間集體宿舍,省吃儉用,和父親一起攢錢買的,這幾百尺不只是水泥鋼筋,這是家。這個面積雖然不大的房子見證了他們的婚禮,也迎來了他們第一個孩子。女人是情感堆砌的,這等於把一個女人一生最重要的里程碑硬生生給拔掉。同時,這又何嘗不是父親雙手大大小小新舊交疊的繭和舊傷未癒、而新的血痂又爬上的辛勞換來的?
這筆錢,終鑄成舟。給了乘宇越過台灣海峽,求學深造的機會。
半生汗血,一紙冀望。父母寸寸銀絲,點滴血汗,刺在乘宇的整個求學生涯。孤注一擲這個四字詞語,第一次跳出書本,沉重地壓在乘宇的背上。
遠修路漫
像飢餓難耐,果腹覓食的獸類,大學時期的乘宇不敢放過任何勤工儉學的機會。他不是不想和同學縱樂嬉戲,盡情享受和其他同學一樣無憂無慮的校園生活。這不分晝夜的勤工儉學一點點消耗他這個年齡該有的活力和朝氣。
幸得同一研究專業的師姐欣賞且憐惜,招募進實驗室做助理協助實驗。
“乘宇,要不要留下來?”有一次做實驗,師姐旁敲側擊道。
“師姐,留下是需要理由的,而且,這個理由必需足夠有力。”橄欖枝可以接,且看接住的背後要付出什麼,乘宇暫時沒有動搖的底氣。
對師姐往後不定時的誘語以及一如既往的關心,乘宇心裡明晰。也都恰到好處地躲開,禮節頗具地用其他方式回饋。
勤工的生活枯燥乏味,如同不斷重彈的老調,還好旋律是自己興趣所在。準時發放的工資和補貼帶來的驚喜和安全感給乘宇增添了一點生動的伴奏。能約上同個地方來的舍友小聚閒聊,欣賞街面上穿着大膽養眼的當地女生,也不失一種樂趣。
台南夜市煙火氤氳,人聲喧鬧,熙熙攘攘。大腸包小腸,蚵仔煎,甜不辣,薑母雞……再喝點加了三分之一碎冰的鮮果茶,會頓覺歲月原是這般美好。
乘宇記得也是這般愜意的夜,和室友方偉有一搭沒一搭閒聊。
“有一個聯誼活動,一起去吧。是和護理學院的師妹。去吧去吧。”方偉興趣盎然地遊說,好像多一個人陪伴就能多一份覓得愛情的希望,習慣拿乘宇壯膽,也是基於乘宇對感情淡然隨緣的態度,讓他覺得少了競爭對手多了盟友。
還未曾經歷過大跌宕的少年之心還是有傲氣的,乘宇覺得在狹窄的同一個地方來的學生圈還是能追逐到年輕貌美的女孩,所以他氣定神閑,全然不急。
不期而遇的愛情,要麼善終,要麼早夭。
一護士院校的年輕女孩在聯誼會上不小心灑了乘宇一身的鳳梨汁。
“啊呀,不好意思吼,人家不是故意的啦……”酥酥麻麻的語調,雖然來這邊不短時間了,依然還能感覺像觸電一樣。閩南血緣特有的溫婉綿糯,大膽清涼的穿着,活潑外放的性情,讓他想起葉子包裹的青檳榔,有着最原始並能成癮的吸引。迅速捕獲很多男生的眼球,當然也包括乘宇。
是的,甜品能帶來精神短暫的歡愉感。
日常燥熱黏稠的午後,實驗室辦公桌上師姐買的芒果熟到開始發爛,聞起來像女友午夜玩樂回來香水混着煙草的味道。結束了持續幾個小時的實驗,乘宇來到窗邊伸伸腰骨,小憩一會。
窗外梧桐葉影婆娑,綽約嫻雅,宛如知性明理的佳人,雖不能語,卻在你疲倦之時靜靜守候。
樓下傳來女友嬌俏的笑聲,她提前來找乘宇吃飯,正和樓下圍着的男生聊得正興。她從不缺朋友,也從不缺各種各樣的聚會,每一次乘宇醞釀好的許多義正嚴詞的商討話語,總在開口時被她的各式花樣的撒嬌湮滅。
溫香軟玉,難分真假。
她愛吃各種各樣的甜品,但整天喊着減肥。乘宇一有時間就學做,像對待實驗一樣,嚴謹認真地研究。哪怕每次趕着上課前都要洗很久才洗得掉的身上沾到的各種甜品原材料。
雨後的台南老街,女友家附近的小食攤阿伯一邊忙着煮食一邊和街坊聊家常;穿着大花襯衫踢着人字拖的本地青年,哼着小曲,鑽進了阿珍髮廊;兩個打赤腳踩水玩的小孩追逐大黃狗,差點把乘宇提着的甜品撞掉。
轉眼,在女友家門口看到她歡心雀躍,打扮性感,像隻貓咪似的鑽進了一輛黑色小汽車,乘宇看不清司機的樣子,但那位有點謝頂的中年男人的脖子上,戴着一條很粗的金項鍊,晃得乘宇胸口生痛。
不覺得意外,乘宇很自然地走到不遠處的垃圾桶,丟掉了手中粉色的保溫盒。
雨後彩虹斑斕的色彩縱然易逝,畢竟也養眼過。
乘宇不認同列車越軌能帶來更精彩的風景,就像科學實驗,任何不嚴謹導致的外在變數,都可能導致很嚴重的後果。
“不要這樣子啦……好不好,我會乖乖的啦……”嘟着櫻桃紅的小嘴,僅僅扯着衣袖不放。一次又一次不分場合的糊攪蠻纏消磨了乘宇所有的耐心。哪怕一次又一次在學校門口被她纏住,百般撒嬌,他還是果斷換掉了電話號碼。
根深蒂固的文化隔閡,價值觀的根源性差異,殊途中的短暫停息,終要重新啟程。
他要的是鴛鸞偕娶,琴瑟和鳴。
人一旦認真起來,上帝都會發笑。
乘宇用愛情缺席的所有時間精力以及專注度,換來了在本校繼續讀碩士深造的良機。
晚風輕撫的夜裡,乘宇喜歡在湖邊上散步。粼粼波光,一池秋水,靜謐的湖面,柔情湧動。不禁會想,要是有佳人在水一方,該多美好。
無心插柳,澳門同學會在寶島舉行的一次活動,雅玲猝不及防撞進了他的心房。
披肩微鬈的長髮,染了中規中矩的栗子色,五官明豔大方,穿着時尚得體。也來自澳門,她給乘宇的感覺像是日報裡走出來的封面女郎。洋溢濠江風韻,明豔開朗。
他們在校園附近租了一間雅致的小公寓,乘宇兼職回來喜歡牽着雅玲的手去附近市場買菜,長長的手指,掌心飽滿有肉。買完回到小小愛巢,做彼此都喜歡吃的茶餐廳菜式,飯後蜷在沙發看粵語電影。愛情的模樣應該是這樣的,乘宇希望一直是這樣。
放假休息的時候,相伴吃遍台灣的大街小巷,遊歷大大小小的景點。經濟縱然不富裕,絲毫不妨礙兩個來自同一地方的留學生,卿卿我我,情意濃濃。
兩人的相處,前所未有地合適和燙貼,價值觀的高度契合及生活節奏的合拍,讓乘宇很心安。
雅玲畢業提前回到澳門工作。
兩地相思情更濃。一開始的別離讓兩顆年輕的心靠着越洋電話慰藉,怎會想起昂貴的電話費。
可是這電話費在半年後忽然驟降,乘宇不敢有不祥的預感,雅玲說工作很忙,他就相信。
雅玲不久後回到學校參加畢業典禮。
“我在學校旁的巷尾看到一個穿衣很性感的女生在和你撒嬌。”雅玲隨意問道。
“就是我和你提過的那個台灣女生,她對每個男生都那樣,你也知道。千萬別多慮……”乘宇慌忙解釋。
“沒什麼,我就隨意問問。”雅玲平淡的語氣讓乘宇深深歎了一口氣。
乘宇給雅玲提前訂了當季開得最豔的花,佈滿公寓顯眼的地方。還在床頭的琉璃花瓶背後秘密藏了一個紅色絲絨飾品盒。冰箱也備滿了她愛吃的食物和飲品。他要用心思給雅玲表達他的情意,讓雅玲知道距離並不成問題,他沒變,一直都在。
“寶貝,不如我們去貝聿銘博物館?”回公寓路上乘宇把雅玲的手放在自己羽絨服的口袋裡,溫柔問道。
“我不冷。”雅玲下意識把手縮回,整理一下自己的方格圍巾。
看到乘宇暗下去的眼神略帶錯愕,雅玲緩和道:“我們先回去吃點東西吧。”
一路雅玲和乘宇保持半個身體的前後距離,眼神偶爾的觸碰也都很快閃躲。
雅玲回到澳門後,偶然在電話裡乘宇會試探性地問到未來,雅玲都會巧妙閃躲,切換話題。
“喂,乘宇。”
“寶貝,我在。”
“呃……我懷孕了。”
“你……那……我飛回來和你求婚……”難掩的驚喜下,乘宇欣喜若狂得已經語無倫次了。
“寶寶不是你的。”
這個晴天霹靂劈得乘宇心臟一陣絞痛,拿着試管的手指不停顫抖,錯配的試劑着火,差點把自己給點着,腦殼空白好一陣子的他跌坐在地上。現在回想起來感覺就像是一篇殫精竭慮即將完稿的論文瞬間爛尾;一鍋用心細燜的東坡肉在收汁時一不留神焦了底一樣。不知誰先掛的電話,他只知道當時的自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如墜冰窟。
回想起社交平台上對方的總總細微的痕跡,其實早有預兆,只是愛情不僅盲目,更能亂人心智到不斷自欺。
那一刻台南的太陽光像千萬支鐵針,硬生生扎在他的皮膚裡,又像高腐蝕性的溶液,溶掉了他的五臟六腑,連呼吸都痛。
靜若白楊穩如松的他,開始偷偷酗酒。用緊張的學業和盲目的兼職來消耗個人全部情感的需求。
哪怕已千瘡百孔,他也時刻記着自己從何來,為何來。
一旦踏出校門回到澳門,又是一段好壞難定的新旅程,註定不會輕鬆。他深知自己除了很能讀書兼具不錯的性格,並不具有家境優勢。不太突出的身高和五官,光有傲氣和才氣,在物慾橫流、階級分明的商品社會,並不足夠穩贏幸福。
柳暗花明
立足這繁華都市,只要足夠勤奮,都能生存。畢業回到澳門的乘宇輕鬆找到了與自己專業對口的工作,工程師。工資雖然不高,也算體面。然而兢兢業業,安於三餐並不是乘宇所求。因此他悄然發力,考上了對口的公務員職位。
競爭很激烈,機會也不多,屢敗屢戰後是需要很大的勇氣重整旗鼓,乘宇做到了。
父母身體健康,日子靜好。可是每當母親半開玩笑地問起他何時帶個女朋友回家吃飯時,乘宇的心都如嚼黃連。父母的願望很小,可是緣份未至,也難圓孝心。
工作第三年,乘宇在黑沙環區買了溫馨的兩室一廳。海灣堆填而建,工業情懷濃郁,碩士研究理工領域的乘宇,喜歡這裡飽含的濃郁生活氣息。沒有新樓盤的冰冷陌生,卻有樓下茶餐廳鄰居的清閒笑語。味道不算很好但有家的味道。超市十分便捷,供應也充足,貨架上從不缺琳琅滿目稅優質良的商品。是的,他不願掀開已經發黴的傷口,卻心裡清楚知道,雅玲也住在這附近。
他希望有一天能在樓下的茶餐廳重遇她,看着她慈愛地餵着孩子吃她最喜歡的乾炒牛河,和她愛人開心說笑,滿臉都寫着婚姻的幸福。
同時也害怕,自己深埋的難過不禁赤裸裸地浮現。
祝君好這三個字,從來都長在敢於自剮的勇士上。
放不下就讓它肆意生長吧。
乘宇有着很嚴重的失眠,回到澳門戒掉酒精後更甚。每每霓虹漸熄,燈影式微,整座城市開始進入沉睡之時,唯獨他獨自清醒。
不想過分依賴助眠藥物,他選擇在水塘邊夜跑,跑到筋疲力盡,愁緒盡空。再回家沖個水溫微涼的澡,機械般入睡。
他太相信順其自然的契合,如同兩個有機分子,唯有自主選擇結合,方能創造強大的穩定性。可是邱比特之箭遲遲未射中他,跑到一半的他停下來,望着如墨的水面,無比悵然……
“叮噠!”是社交軟體,響了一下。
原來還有和我一樣的難眠之人,乘宇好奇打開。
和他打招呼問好的是一個女生,沒有備註名字。
頭像是一朵藍色薔薇……
愛情深處,最動人的留白。
莫過於,輕舟已過,倩影猶在。
曲徑通幽,說不準,指向一片花海。
藍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