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戰爭詩的三股力量

離上期談了烏克蘭詩人伊亞 · 吉娃(Iya Kiva)的詩作已經有兩個月了，俄烏戰事毫無停下來的跡象。在炮火面前，詩何為？烏克蘭詩人也在不斷書寫戰爭，令人欽佩。

謝爾蓋 · 扎丹(Serhiy Zhadan)是近年最炙手可熱的烏克蘭詩人之一。據說，他有一次發佈新書，竟然有多達二千人參加。他曾參加反貪腐和反選舉舞弊的運動，走上街頭支持邁丹革命，他被打得頭破血流的照片廣為流傳。他也多次前往頓巴斯東部的前線為衛國軍人打氣，更組織“謝爾蓋 · 扎丹基金會”為前線提供人道主義支援。

雖然用俄語寫作也許能夠吸引到更多讀者，更容易得到流傳，但是扎丹故意選擇用烏克蘭語寫作，凸顯其烏克蘭文化身份。除了寫作，他還通過翻譯、編輯等工作來向國內外推廣烏克蘭詩歌。此外，扎丹也樂於和許多範疇的藝術家合作，戰爭爆發前常常組織精彩絕倫的多媒體詩歌朗誦會。

從二○一三年邁丹革命至今，戰爭一直是烏克蘭詩歌的最重要主題，扎丹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今年俄羅斯進軍烏克蘭，他寫下不少關於戰爭的詩作，其中有一首詩描述了俄羅斯對烏克蘭的第一次空襲時街道上的情境。這首詩寫成後，隨即由詩人卡明斯基(Ilya Kaminsky)等翻譯成英文，貼在臉書上。我將其轉譯成中文：

第一次空襲

作者：謝爾蓋 · 扎丹

街道。一位女子迂迴穿過街道。

她停下。在蔬果店前

她猶豫。

一定要買麵包？沒有了——足夠嗎？——不夠

麵包？

今天一定要買麵包嗎？還是——

明天再買？——

她猶豫。

她盯着。她盯着手機。手機。響了。

母親。她對母親說：媽媽！

沒聽媽媽說甚麼

她大喊。

在蔬果店的玻璃窗前；又朝着蔬果店的玻璃窗

大喊

彷彿朝着玻璃窗上的自己

大喊。

拍着手機。

迂迴穿過街道，大喊

朝着她看不見的——難溝通的——

母親。

眼淚。眼淚，再也沒有機會

原諒

她的母親了。忘記

麵包。

忘記。麵包和世上每一個活着的事物。把它拋棄。

把它留下。獨自。

那個早晨

開始了。第一次空襲。

扎丹以破碎的詩句寫下一位女子迂迴穿過街道。破碎的語言既影射了戰時街道上充滿障礙，也影射了這位女子凌亂慌張的內心世界。不難想見，這位女子的母親也許就在這第一次空襲中喪生了。她再也沒有機會和她的母親達成和解了。報道（一位女子迂迴穿過街道）、記憶（俄羅斯對烏克蘭第一次空襲）、理解（戰爭對人民帶來的災難），這首戰爭詩的刻劃看似偏淡，卻帶有着這三股沉重的力量。

宋子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