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滋養的小孩

我依然會想起貓咪胖胖，牠從不生氣，因為曾被拋棄，所以時時記掛着之前的家人。牠之前的家人因為服兵役而拋棄了牠，只要有男生出現，胖胖就撒嬌，繞着對方轉。胖胖融化了鐵漢的心，爸爸也懂得如何被一隻貓咪疼惜。

我會想起大海。被海浪拍擊的一刻，我像沙子一樣滾。夏天的傍晚，風冷冷吹來，太平洋的海是溫溫熱熱的，好嗆人的鹹。

我想起抬着外公棺材的人。上次見到他，是在另外一位親人的婚宴宴席。喪禮或是婚禮，他都在做着瑣碎的小事情，搬圓桌、整理凳子，我最後看到他在忙着的，是將喪服告唁與草鞋扔進火裡。他不是任何一位村人的親戚，卻總是出席這些場合。母親說，那是舊時代大家照顧弱勢村里的辦法，他自小被這樣照顧長大，此刻，他不是智力不足的人，而是一位有能力的人。他熟悉這些細節，甚或亡者任何一個親人。

我記得自己在生氣，交託給她照顧的動物，不是飛走了，就是逃跑了，後來大家才知道，都被她偷偷賣了。我記得她是能幹的大姐，一個人照顧一家不成材的兄弟。我看着坊間的才藝班常常有“用××滋養小孩”等宣傳語句，到底滋養一個人、成就一個人生命質感的事物會是什麼？觸動喜樂的音樂，與見着悲傷的音樂是否也能無異？我看過小孩堆沙堡，我看過小孩生火，我看過小孩通報母狗然後人狗合力抱走一窩狗崽子，只為對抗屠狗人。創造出美麗事物的方式到底有多少種？編織是不是？建築是不是？歌唱是不是？寫作是不是？反抗是不是？

貓咪胖胖。太平洋。抬棺人。離棄。生存。邊緣人。那些原來與我無關的故事，卻在一個身體裡，編織出一張巨大的網。我開始得到那些“還沒有發生就能知道的事”，它們越來越清晰，一顆灰塵掉下來，名為痛苦渴望喜悅或悲傷。

川井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