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記者
大約是從鄉下而來,她的內心深處一直藏着一絲脆弱,即使她已經成為報社的首席記者,她的內心仍然充滿着隱憂。作為南方某知名報紙的一名女記者,她的經歷想當然會成為報社後來者的榜樣——一個二級院校非新聞專業非語言類專業的本科生,許多年前到這個報社實習,只獲得一個前台接待的崗位,這其中還得益於自己一個導師與報社總編的情面關係。
她並沒有因此而氣餒,反而更加努力,在處理完日常閒散的事務中,用一個月時間把歷年的報紙翻讀了一遍,主動幫老記者們收發快遞以獲得一些出於憐憫帶她出去採訪的機會。在一次突發事件中,臨時頂替報社的正牌記者,深入暗訪並寫出一篇轟動社會的新聞,市長為之特意點名表揚,後續報道也讓人津津樂道。於是,她如願留在報社,成為了一名女記者。
這樣的機會絕非偶然,新同事自然以她為榜樣,老同事們卻常常以她的學歷和出身進行含沙射影的譏諷,甚至以她的膚色作為笑料,久而久之甚至還編出她與領導的領導之間的緋聞——她不會在意這些,已經成為女記者,她一心撲在心愛的新聞事業上。
她擅於發現其他人發現不了的新聞點,也拒絕別人無法拒絕採訪對象給予的好處。她反應迅速,她提問犀利,她觀點別致——當她的報道又一次受到市長的點名表揚時,她知道自己在報社的地位已經無人能撼。
含沙射影和誹謗慢慢消失,老同事以與她搭檔為榮,新同事甚至為獲得她的一些指導而歡喜。物質上的回報自然都陸續到來——先是車子,然後是自己住的房子;更好的車子,以及用於投資升值的房子——在這個城市裡,足以標榜成功者的東西,女記者慢慢擁有。
然而她的心裡依然不踏實,她也不知道哪裡來的焦慮感。
白天的時候,她一心撲在工作崗位上,自然沒有時間和心思去想其他事情,只是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她佈置得精美的房子裡,她會顯得孤寂。正因為房子十分寬敞,所以顯得更加空洞。她蜷縮在沙發上,把電腦打開,任憑電視播放着什麼樣的內容。她逐一打開手機上的各種應用程式,抖音、微博、小紅書……期待着能看到新消息的提示,直到盼望的小紅點不再出現時,才疲憊地閉上眼睛。
女記者剛剛結束掉自己第一段婚姻,他是她在報社帶出來的第一個徒弟。在她進入報社的第三年,作為新一批實習生的他來到她面前,她個子已經很小,他看起來還要更瘦小一些,西裝筆挺,相貌端正,臉上還殘存一些校園的稚氣。她把他在打發在一個卡座上安頓了下來,拿出一些文件讓他翻閱,幾天後也帶着他去採訪,並在她發佈的稿件上,一起署上他的名字。
她發現他十分體貼,準備外出的時候,他會提前跟她拿着鑰匙去把車門打開以便散熱,上了車之後再把對着她的冷氣口關小;一起吃飯的時候,他悄悄地用手機下單兩杯她愛喝的飲料,然後拐個彎去街角的小店裡取出來,打開飲料,插上吸管,一氣呵成送到她的嘴邊,然後又很快的遞上紙巾,甚至察覺到她的經期,給她點上與平時不同的熱飲……似乎一切行動都是在彰顯着他是一個精緻的紳士或美男子。
起初她只是嗤之一笑,後面竟然為之動容,繼而墮入其中,很快讓他搬進她的公寓,領了結婚證——這多少有點賭氣,但也是為了結束關於她報社那些無中生有的緋聞的賭氣,卻引發了更大的討論——剛開始一起署名的報道,他的名字前還加上“實習生”三個字,後面慢慢地消失。無論是否一起執筆,她都把他的名字加在其中,甚至只留着他的名字。同事開始傳出流言蜚語,領導已經洞悉一切並找她談話,告訴她注意影響之類。她也放手讓他自己去採訪,但沒有她的出面,他的產量平平、品質一般,幾乎不入編輯的法眼。於是,她只能讓他離開報社,並通過朋友的關係,把他推薦到朋友的朋友的公司謀了一個職位,處理一些諸如簽收與發出的簡單事務,有了一份穩定的薪水。
人若是閑了便會惹是生非,何況有一個穩定且豐盈的經濟來源。他開始拈花惹草,她從她買給他的車裡聞到了異樣的香味,他矢口否認,直到有一次竟然從座位底下發現了開啟過的人體潤滑油。她問他如何解釋?她希望他給一個理由,哪怕是藉口,但他一言不發,搖下車窗,一動不動地看着窗外。
工作的辛勞她無所畏懼,採訪對象的刻意為難,她視若無睹,但她不想報社裡再傳出關於她的閑言蜚語。於是選擇忍讓,希望他能回心轉意,他卻變得明目張膽,甚至對她拳打腳踢。最後,她只能搬出這套屬於她的房子,躲進另外一間公寓。
事情終於隱瞞不住,稿件頻頻出錯,觀點不再犀利,日常的工作也變得敷衍。領導再次洞悉一切並再一次與她細談,讓她鼓起勇氣結束掉這段婚姻。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夜,她拖着腳步睡眼惺忪走進沐浴間,一件件地褪掉身上的衣服,落地鏡中漸漸出現自己的胴體。雖然不算十分美麗,但也十分勻稱,皮膚不算細膩,但也偏於白晳;雙峰聳立,不算傲嬌,但也至少恰到好處。她打開熱水,鏡子中的自己在霧氣中漸漸消失,水自頭頂流下,如同記憶中L君掌心的溫度。
比她略大一些的L君是她還是實習生時候的一個採訪對象,在一次採訪中過了飯點,出於禮貌她提出請L君一起去報社樓下吃個雲吞麵,結帳的時候卻發現身上沒有錢,一番尷尬之後被L君發現並付了款。她只能承諾下次再補請,於是便有了下一次的聚餐,一來二去便成為熟悉的朋友。
在這個新來的城市,她沒有熟悉的親人,L君便成了她理所當然的保護者:獨自去城郊的鄉村走訪,或面對可能咄咄逼人的採訪對象,她總是首先想到L君,L君也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她經常說L君是她的保護神,而L君卻戲稱只是她的吉祥物。
這種自然而然的關係一直保持到某個暴雨的夜晚,又一次完成保護神或吉祥物的角色之後送她回家,車子只能開到小巷子前。只有一把不大的雨傘,L君的手順勢搭在她的右胳膊上。一股從未有過的溫暖像電流一樣瞬間直通她的心窩。她突然明白,從依靠到依賴時,即將產生質的變化。
那條巷子很短,那個雨夜卻走得很久,她沒有像以往一樣直接上樓。L君向她道別,她轉過身子倚偎到L君的胸口,感受着他頻密的心跳。時間從靜止走向靜止,她正要抬頭貼向L君的臉,L君卻落荒而逃。
期待的質變並未發生,如同快要盛開的花朵卻突然掉落。女記者又撲回無盡的工作,不久後便迎來先是她的徒弟實習生、後面成為傷害她的先生,從一無所有到一無所有,彷彿一個讓人燥熱到醒的夢。
她再次點開L君的頭像,只是發送一個笑臉,L君便迅速回覆,雖然已經是午夜,他們還是決定出來見個面。還是報社樓下雲吞麵館,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面,但他們卻相顧無言,靜靜地吃完,靜靜地坐着,靜靜地劃着手機,直到老闆說打烊了,她才付了賬,對L君說我們走一走吧。
又回歸了寂靜,她和L君漫無目的地走在午夜的街頭。帶着保護神去採訪、一起到鄉間踏青、打包了好多的燒烤到海邊吹風,往昔的嬉笑怒駡及種種的回憶,一幕幕在腦海中重播。一次次不經意的觸碰又閃了回來,走過一個窄窄的人行道,她緊緊抓住L君的手,明顯感覺到L君沒有放手,也是緊緊相握,讓她感受到手心熟悉的溫度。埋藏的情緒已經失控,她趴在L君的肩膀上大聲地哭泣,任着淚水把L君的衣服浸濕。深夜的馬路上已經沒有任何人,黃色路燈下,那個影子定格了許久。
他們一起回到公寓,關上門的那一刻,她的內心卻打開了另一扇期盼很久的門,又像是贏得了一場價值觀與道德的博弈。她抱住L君的脖子,努力地吮吸着,從嘴唇到胸口。她抓着L君的手伸進自己的衣服撫摸。L君首先是感覺到窒息,然後是木訥地任她擺佈,L君也很快進入忘我的狀態,雙手在她身上肆意遊走着,柔軟的雙胸、光滑的後背、細膩的腰臀……肌膚之間的接觸,從來沒有如此親近過。唇齒纏綿間,他們努力地捕捉着呼吸中荷爾蒙的味道,貪婪地享受着慾望和快感。世俗的條條框框,道德的種種約束,已經在喘息聲中支離破碎。
一切重歸寧靜的時候,陽光已經從窗簾的縫隙溜了進來,淺粉紅色的房間蒙上一層通透的濾鏡,昨天以前的陰霾在這個剛剛過去的夜晚煙消雲散。她爬到窗前,雙手猛然把窗簾打開,外面的黃色風鈴花正在熱烈地盛開着,在晨光下輕輕地搖擺,彷彿奏唱着悅耳的曲子。
齊 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