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琴東寶齡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輞川遺意有徽音，畫兼倪黃返舊林。

貧窶詩心擬韋柳，破樓澄澹記同岑。

清代畫史以張浦山《國朝畫徵錄》肇其始，馮墨香《國朝畫識》、《墨香居畫識》繼之，胡書農《國朝院畫錄》則記畫院供御諸人。稍後有蔣琴東《墨林今話》，記乾嘉道三朝畫手近一千三百人，當道正脈，咸入記載；山林隱士，賴之以傳。琴東諱寶齡，字子延，號霞竹，又號琴東逸史。能書，擅畫山水，以倪黃雅淡為宗尚。繪事之餘耽吟咏，澄澹如韋柳，有《琴東野屋集》傳世。家本寒素，遂絕意仕進，鬻畫維生，以布衣韋帶盡其年。同里李味霞善琴畫，季尚迂工詞，合琴東詩畫為三，皆不求聞達，落拓自喜，孫子瀟故撰《虞山三布衣歌》張之。七歲始習書書，十二歲解裁詩，二十五歲浪跡江湖，先後定居吳門、上海，輾轉江浙各地，當世名畫師若錢叔美、王椒畦，湯戴（雨生、醇士）、改費（七薌、曉樓），皆與訂交，與姚大梅尤稱莫逆。屐齒皆在江南，《墨林今話》所記多出見聞，且以江左浙西為夥，略無遺漏。尤有可道者，此書合詩話、遊記、隨筆諸體，品藻人物，鑒賞書畫，詩文金石，多有記載。性傲岸，包安吳以清脆遠俗許之。題句曲盡畫境，言淡旨遠，足以嗣響雲林、石田。此其自書題閨秀書畫冊七絕五首云：“祁陽僊令歸田後，畫派疁城誰復如。一瓣心香在閨閣，能將逸筆寫禽魚。”“會意從知在筆先，一花片葉韻都姸。人間脂粉應嫌涴，自證高寒水墨禪。”“瑤箋幅幅總堪珍，未許流傳予外人。長日鏡臺看搦管，寒山妒煞趙靈均。”“雲藍小紙瘦金書，秀絕薑芽眾莫如。親見神僊工寫韵，問年纔是十三餘。”“楚楚方留覆額絲，髻鴉綰就便臨池。璚幃書訣憑誰授，心折千秋衛茂漪。”款識“題閨秀書畫冊舊作五絕句。庚寅冬十二月四日，書奉松石八兄先生正句。琴東蔣寶齡。”鈐白文“臣寶齡印”。庚寅為道光十年，十年後庚子夏，卒。或云乾隆四十六年初度，據嘉慶二十五年贈友詩“蔣生不羈人……四十鬢早凋”之句逆推之也。惟姚大梅撰《蔣琴東山人誄》，謂其卒年六十二，當生於乾隆四十四年。“四十鬢早凋”云云，信為約數，並非實指。則書此扇時年五十二，甫過知命之年，詩思敏捷，書亦跌宕。同年擬纂《江浙布衣詩略》，未成。卒之前歲，在滬集諸名士於小蓬萊操翰逭暑無虛日，高邕之曰，“此殆為書畫會之嚆矢”。見《海上墨林序》。當其賃居吳門，寓一破樓，因畫《破樓風雨圖》並自題六絕句，遍徵題詠，陳雲伯時知虞山，故題云：“一夜破樓風雨急，分明四壁畫離騷。”顧琴東有“窮難銷俠氣，秋可煉詩心”之句，可以並觀。子茝生，承家學，能畫，撰《墨林今話續編》，並其父原作梓行之。又，《墨林今話》始記日本長崎畫家木下相宰、木下隆恆叔姪，人以為奇。按，琴東嘉慶二十四年始識吳江翁海村，同年翁纂日本國史《吾妻鏡補》成稿，東洋畫人名實或自翁而聞之。吾友李志綱君著《蔣寶齡與〈墨林今話〉》，異日當質之李君，當有以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