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漸行漸遠的年味
電視節目《舌尖上的中國》導演陳曉卿說,在廈門拍攝時,第八市場一間小店賣的、比巴掌還大的龜粿,他們工作團隊的一個年輕姑娘一口氣吃了十個。
廈門是我的家鄉,導演說的龜粿是裹着花生芝麻餡的、用糯米粉和艾草汁做的龜殼狀粉粿,是我童年的最愛,但也只有過年才吃得上。
回想起來,小時候吃的龜粿都是鄉下親戚過年時送的,很好吃,但吃的時候總不盡興,不只是數量的多少。讓人高興不起來的是,祖母或母親看大家吃得興高采烈時總要說一句:可能都送給我們了,他們家的孩子可能都吃不上呢?一盆冷水,澆得我們興味索然,吃得灰溜溜的。
導演說的那間小店,我也光顧過,那年母親去世,去那家店買龜粿用作祭祀。拜祭時,鄉下姑姑的三個純樸壯實的兒子走到靈前,“噗嗵”一聲齊齊跪下,“咚!咚!咚!”齊齊磕了三個響頭。
什麼是年味?我想是曾經吃過的好吃到只有過年才吃得到,只有至愛親朋才給得到,連同那些沒有因貧窮或富足而變味的情感。
這是舌尖上的年味,還有一種年味是在回鄉過年的路上。
早年坐飛機回鄉,經常是半夜到廈門,什麼車也沒有,有一次天寒地凍,孩子又小,只好叫了一輛牛車回巿區,那真是一次最有趣的行程。大街上空蕩蕩的,孩子在車上睡着,經過人民劇場時,無數往事回放,知道這之前沒有過,將來也不會有。
後來有了的士,一次我一個人回鄉,的士司機從車尾箱拎起我的箱子時,說怎麼這麼重啊,黃金啊?其實那是我買了四桶橄欖油給父母用的。我拖着行李箱在小區裡走着,有些害怕,偏偏後面有人用純正的普通話大喝一聲:回來啦?回頭一看,一個五大三粗的北方小伙子在不遠處走着,我想,誰知道他是幹什麼的,裝一下吧,我也挺大聲地用考級用的普通話大叫道,是啊!對方說,回去幾天了?我含糊着答道,N天!對方又嘟嚷一句什麼,我也跟着嘟嚷一聲,然後就拐彎跑進自家樓底了。父親說那應該是樓下做生意的北方人,認錯人了。
記得最清楚的是坐車,當年沒有高速公路,坐車要坐二十多個小時,坐到累得不行時,已是清晨車到集美,那是全程最美的一段,窗外是開着花的梅樹和桃樹,遠處是集美學村的紅磚樓房紅土地,一隊南歸的燕子從車窗外飛過,一隻跟着一隻,渾身濕透滿是泥濘,精疲力盡地慢動作飛翔。
再後來,有了高速公路,自然景色被現代化隔在視線之外,路上的年味漸行漸遠。現在的年味,都進了手機。在有手機的今天,看不見燕子在慢動作飛翔。
我們這一代站在時代的這個拐點上,也許不是年味越來越淡,漸行漸遠,只不過是,這個時代發展太快,我們還沒來得及把生活做舊,手機已經換了無數代。
貞 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