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文雅的槓精

梔子花當屬叢生灌木，尋常得見，並不嬌貴。有野生的，也有家養的，枝葉繁茂，四季常青，葉綠花白，香氣濃郁。

或許因梔子花胖嘟嘟不那麼秀氣，大咧咧的脂粉味太濃，在文人雅士眼中宛若村姑。可是，以士大夫著稱的汪曾祺老先生卻不這麼看，他在《人間草木》中寫道，梔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撣都撣不開，於是為文雅人所不取，以為品格不高。梔子花說：去你媽的，我就是要這樣香，香得痛痛快快，你們他媽的管得着嗎！

汪老平素溫厚，並不罵人。這裏不過是化身為草木，代梔子花鳴不平，俗雖俗了些，但卻趣味橫生，讓人忍俊不禁。有人說，汪老這是在抬槓。依我看，汪老的這番回懟，是對假斯文的反諷，並非抬槓，歷史上最文雅的槓精，當屬古代四大美男之一的宋玉。

戰國時期辭賦大家宋玉，文采舉世公認，隨便拿出一篇都是尚品。可是，他對登徒子一番話的拆解，類比固然巧妙，襯托固然鮮明，摹狀固然傳神，但在邏輯上卻大謬不然，純屬抬槓。

大夫登徒子服侍楚王時，借機貶損宋玉說，這人體貌嫻麗，能言善辯，且生性好色，望大王不要讓他進出後宮。

楚王就拿登徒子的話來問宋玉，宋玉回答說，體貌嫻麗，是上天所賜；能言善辯，是老師所教；至於說好色，並無其事。楚王又問，你說自己不好色，有什麼根據？說出來則已，說不出來就退下吧。宋玉回答說，天下的美女莫若楚國，楚國的佳麗莫若我家鄉，我家鄉最美的姑娘則非東鄰莫屬：“（她的身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着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然此女登牆窺臣三年，至今未許也。登徒子則不然：其妻蓬頭攣耳，齞脣歷齒，旁行踽僂，又疥且痔。登徒子悅之，使有五子。”大王詳察，究竟誰好色呢？

宋玉提到的登徒子，有無其人姑且不論，因為這畢竟是在做文章，虛擬也罷，誇飾也罷，講究的是辭采，無可非議，問題是他對好色的界定有失公允。好色的特徵是見色起意，唯色是圖，用情不專，見異思遷。登徒子對糟糠之妻不棄不離，相悅廝守，怎麼能說是好色呢？如果說，黃帝的妃子嫫母醜而有德的故事是傳聞，那麼，諸葛亮一生只娶黃承彥之女為妻，夫人其貌不揚，能說他好色嗎？因此，無論怎麼說，宋玉反諷登徒子好色是站不住腳的。他的辭賦文采飛揚，筆觸生動，但在推理上卻頗為荒謬，說他是一個文雅的槓精，當不為過。

王兆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