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

大學集體宿舍的樓道通常風格一致——狹長而陰暗，終日不見陽光，好似蛇濕潤的內腔；白天裡沒什麼動靜，只除了幾扇木門被風關上時猛烈的雷擊，還有清晨與傍晚：早上，學生們尚未醒來，於是建築物也尚未醒來。在寡淡的、鐵鏽灰似的自然光線下，開水被灌進保溫瓶裡，一張張仍浸在夢與睡意之中的年輕的面孔被濕毛巾擦乾淨，牙刷在漱口杯裡飛速旋轉，打出極單調的“噠噠噠”聲；黃昏將盡之時，課業終於退了潮，女學生穿着睡衣與拖鞋，和舍友結伴去浴室洗浴，一路上拖鞋踢踢踏踏，在走廊裡敲出嘩啦啦的足音；手中的塑料面盆裡晃動着沐浴露瓶——如此渾厚的觸感，有點像在桌上滾動的台球。

老居民樓的樓道則更為險惡。燈是黃色的，陳舊、暗淡，時常故障，縱使發着光，也只能堪堪照亮穢兮兮的水泥台階、門前紮了口的外賣袋，以及牆壁上怎麼都撕不乾淨的小廣告：開鎖、通下水道、安裝寬帶。偶爾有一兩個不懷好意的塗鴉，例如“欠債還錢”一類的標語，也沒有什麼趣味——無人理睬（或許舉債者早已逃之夭夭），那行歪扭的大字就逐漸沉進牆灰裡，直至被空間、時間與住客們徹底遺忘乾淨。

酒店樓道多是保守的。吸收腳步聲和行李箱滑輪噪音的深紅地毯，空白牆壁上不知所云的印刷畫（若是好一點的酒店，那畫或許便是原作——從不知名的手畫出來的不可名狀的混沌之作），兩側房門緊閉，清理房間的服務生倚靠在推車上：層層疊疊的毛巾和浴巾、未開封的飲料瓶、飽滿的捲紙。推車通常會佔據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二的走廊空間，於是你要側身擠過去，蹭在冰涼的牆面上，有時還會聞進些許清潔劑芬芳的香氣，一切都是乾淨的、寧靜的，安定感或許便油然而生——在全然陌生的樓道裡。

李 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