攜手跨越邊界

波蘭著名記者卡普欽斯基在搭乘西伯利亞鐵路穿越中俄邊界時，曾寫過：“邊界是種壓力，甚至是種恐懼，較為罕見的深遠意味則是解放，邊界的概念可能還包括一種終結；門在我們身後永遠的關上：那就是生死間隔。”

在當代民族國家推展力道下，不論是基於政權所設下的國界，或是族群認同所劃下的我群邊界，強而有力地區隔了人群團體及其身份認同。只不過，活在邊界內的人們，未必再意識到界限的打造歷程。那各類邊界劃下的“生死間隔”，把他者和我群嚴厲地隔開，則被視為理所當然，彷彿自然天生？

作家阿潑修訂後重新出版的《憂鬱的邊界：一段跨越身份與國族的人類學旅程》，試圖以自身的行腳與見聞，帶領讀者們重新探究各類邊界的意義，以及在現實世界中所造成的意義。作者書寫的場域歷經越南、柬埔寨、寮國、印尼、泰緬、新加坡、沖繩、韓國、中國、馬來西亞，近乎包括整個東北亞與東南亞。然而在看似幅員遼闊的田野現場，他卻一而再地提煉出相似的主題：當代人們在身份與國族的建構過程下，拉扯出深具毀滅性的仇恨，以及無盡的你我劃分。

這是一本據由人類學觀點所寫成的散文書籍，但我以為，它更是一本文集。作者走出台灣，察覺到東亞歷史各地中，竟有着諸多類似的苦難。面臨帝國殖民、民族獨立、共產主義浪潮、族群衝突，你我都無法是局外人，儘管身在不同地域，卻共同身處在當代令人憂鬱的漩渦之中。

例如，書中的〈婆羅洲與馬來西亞：雨林中的戰士〉一篇，寫到婆羅洲作為馬來人、伊班人、華人等多元族群匯集之地，歷史上又走過英國與荷蘭劃界殖民，日本侵襲佔領，戰後反殖獨立，印尼與馬來西亞的相互衝突。作者在砂勞越遇到的伊班老人，說自己十一歲時遭遇日本前來入侵，曾殺過日本人；作者聯想到的是，台灣不但也同樣歷經近代殖民和族群衝突，二戰期間許多被派往南洋爭戰的台灣漢人與原住民，正可能是那在婆羅洲殺人與被殺的“日本人”。只不過，國族打造下的異地人群，能否相視彼此共通的處境？

全書閱畢，有種一氣呵成的暢快感受。這對習慣於“只看見自己”的當代民族國家人民來說，訴說了大量不曾被注意到，卻切實發生的歷史與現實。雖然受限於篇幅，每個國家場域都僅能輕輕帶過，但作者提煉出來的洞察，卻又足以反思再三。雖然我會期待作者能提出更通透的理論觀點，解說當代種種邊界打造的歷史發展，是為何而生？如何能解？但這毋寧可以是理解“憂鬱邊界”，本身已有鼓勵向前的啟蒙趨力。

“請試着讓自己跨出國界、跨越歷史和心理的邊界，認識其他國家、其他族群、其他原以為不同的人，那麼你很快就會發現，他們就是我們，我們也會是他們，然後，我們才會是我們。”這是作者寫作此書的深刻期望，透過理解差異群體間的共同處境，而重新看見自身。

“我渴望讀者體會一種不去重複敘事或刻板印象的態度，找出自己理解文化社會的角度，包含自己成長的土地。而非僅僅盲目跟隨：不論朝北、向南或往西。”跨越邊界後回到原點，我們非但將更理解自身的遭遇，也將凝聚能量，探究超越種種苦難的出路為何。

林柏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