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醉狀態

“瘋堂，謝謝。”

“瘋堂？我也住那一頭。”

是深夜讓一切都變得朦朦朧朧的關係嗎？還是那狹小的空間所濃縮而成的某種奇異親密感的關係？抑或只是因為他說他也住同一頭的關係呢？不，一定是酒精的關係，他的聲音怎能那般不尋常的磁性又醉人，彷彿電台音樂節目的DJ。

“你是電台DJ嗎？” 我脫口而出。平時我是不會主動展開話題的，但有些酒意，便無妨吧。

大概不只一次被這樣問過了吧，他虛笑了一聲，簡短地回了我一句“的士司機”。連虛笑的輕聲裡都帶有磁性的氣息是怎麼一回事呢？而且，就連那句平白如實的回話，他的聲線——他的聲線讓 “的士司機”這四個字聽起來，都忽然性感。

我心頭一震，嗯，我一定是醉了……

他沒有再多說甚麼，靜靜地開着他的的士。

我也沒有再多問甚麼。本來就不擅攀談，更何況對方是個陌生人。迷人的陌生人。

車窗外的街景在流動着。除了停下來的紅綠燈，在深夜裡像些可有可無的休止符。 “像些可有可無的休止符” 這種說法，也不過是對於我這種音樂門外漢而言罷了，隨意蔑視樂章裡的休止符，還要像個演講家那樣擺出滿腔真理般的語調。我不禁冷笑了。

將思緒從車窗外拉回車廂內好了。我從後座偷看他，看他的左半邊側臉，更正確來說，應該是半個左半邊側臉——頭髮、耳背、臉龐的線條、皮膚、下巴、沿頸到左肩……又從倒後鏡偷看他的局部正臉——兩條眉毛、一雙眼睛、半個鼻子……應該二十多三十歲左右吧。我認定，這是一張俊臉。

從筷子基的一間燒烤店到瘋堂，深夜的車程又短又快，如果他多繞些路我也不會介意的，但那對於一個本地乘客而言，太明顯了。我好不好叫他多兜一會兒風呢？那也太唐突了吧……腦子裡還會想着這些有的沒的，嗯，我還未醉……

“到了。” 可惡。

看到咪錶停下來顯示的車錢後，我反射性地往手袋裡找錢包……慢着！如果我借醉耍賴不付錢呢？

故事會有下文，可惜我不夠醉。剛才怎麼不多喝一公升的生啤呢？

要是我豁出去一次呢？豁出去的話會有怎樣的下文呢？嗯……他會以為我是個野蠻醉客？刁蠻女子？發神經的花癡？不不不……可能更糟……

“謝謝。” 我還是從錢包裡把錢掏出，遞給了他，像隻沒有性格的家貓。

“我謝謝你才對，現在市道不好，謝謝你仍幫襯的士。” 謝謝我仍幫襯的士？喔，謝謝我仍幫襯的士。我感到自己的腦袋已經運轉得愈來愈慢、愈來愈鈍……

我推開車門，下車前說了聲 “拜拜”，半醉仍堅持最後的禮貌與自持。然後假裝沒有目送他駛離我下車後的視線。

瘋堂的街燈真不該這般黃黃的暖暖的體體貼貼的，夜闌人靜下的隨便一步，都充斥着浪漫的錯覺。

平時，我最喜歡半醉的狀態了，它抹去我一半的理性，抹去我日間的嚴肅與拘謹，半浮的狀態讓我獲得剛剛好的放鬆，也讓我的腦袋獲得半放空的自由。但是今晚這半醉狀態，這該死的半醉狀態卻死死的，守住了另一半的理性。

如果故事停在這裡，只是一篇樂章裡的一個休止符，多好。

言 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