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達與放縱的分野

《增廣賢文》有幾句話：“月過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萬事休。”看來十分消極。才到中年而已，怎能說“萬事休”？文章又說：“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這是悲觀的人所想，事實上不少人都如此：既憂千年無米煮，復憂無命享千年。這正是“杞人憂天”，大可不必。文章筆鋒一轉：“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這並非豁達，而是放縱。很多人就以這兩句話奉為圭臬，結果變成頹廢。

豁達與放縱是截然不同的兩碼事。《莊子 · 讓王》：“古之得道者，窮亦樂，通亦樂，所樂非窮通也，道德於此，則窮通為寒暑風雨之序矣。”這是說：古時得道的人，窮困也快樂，通達也快樂。所歡樂的不是窮困和通達，只要是身處道德，那麼窮困和通達，就好像寒暑風雨的循序變化。正如前面說過的“月過十五光明少”，不過還要說：“月過初一光明多。”

元人喬吉，字夢符，號笙鶴翁，又號惺惺道人，山西太原人，流寓杭州。他美容儀，善辭章，博學多能，尤以新劇、散曲見稱。他提出雜劇、散曲的寫作六字訣：“鳳頭、豬肚、豹尾。”就是起要美麗，中要浩蕩，結要響亮，成為後人的典範。可惜他流落江湖四十年，一生潦倒，寄情詩酒，自稱“江湖醉仙”或“江湖狀元”。像這樣的人，堪稱豁達。且讀他的小令，調曰《（正宮）六幺遍》，題曰〈自述〉。曲云：

不占龍頭選，不入名賢傳。時時酒聖，處處詩禪。煙霞狀元，江湖醉仙，笑談便是編修院。留連，批風抹月四十年。

龍頭選，指中狀元。煙霞狀元，江湖醉仙，喻自己沉醉於山水江湖的生活。他笑談古今，就像編修院中的一員，編修國史。就這樣吟風弄月過了四十年。這四十年固然潦倒，充滿辛酸之情，但他以曠達而出之，亦奇人也。

冬春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