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薄的富貴人家

陳繼儒說：“當樂境而不能享者，畢竟是薄福之人；當苦境而反覺甘者，方纔是真修之士。”對於前一句，我沒有資格置喙，而後一句我做不到，無須多贅，我不是真修之士。

不是真修之士，但仍可以就這“福”字談一談。福，十分抽象，無色無味，但有厚薄之分。不過這所謂厚薄，同樣是抽象的。《老子》五十八章說：“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你自己覺得是福，但在旁人眼裏，這是你惹禍上身的開始。相反，病本來就不是福，非福即禍。然而因為有病，躭誤了旅程，不料這一程出現交通事故。這就說明“禍兮，福所倚”。又如升官發財，誰說不是福，然而朝為榮華，夕為顦顇，福不盈眥，禍溢於世。古人說：“女子無才便是德”，蘇軾卻說：“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說了不少話，還沒有說到福為何物。依書直說：“五福：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它指出五種幸福是：一為長壽，二為富有，三為健康安寧，四為美德，五為年高而善終。其實最重要的還是“攸好德”，即其所喜好的是美德。好德者，講信修睦是也。《左傳 · 莊公十年》：“小信未孚，神弗福也。”小信未孚，神尙且弗福，倘大信而失，則遑論神而弗福，民亦鄙之。

當樂境而不能享者，畢竟是薄福之人。我說過我沒有資格置喙。不過見過不少大富大貴之人，他們寢食不安，有事固忙，無事亦忙。忙似閑，卻只是似而已。他們的忙，其實是憂。憂甚麼？既憂千年無米煮，又憂無命享千年。心目中只有一個“利”字，可以不要面，卻不能不要錢，結果是“人在天堂，錢在銀行”。畢竟是薄福之人。陳繼儒說得對。

冬春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