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雞之間

小區的商場新開了一家吃雞的專門店，門前常見一條人龍，可每次經過，牆上的燒雞、咖喱雞或海南雞飯的特大廣告照片，絲毫挑不起食慾，想來都是調味品的製作罷了。於是有個近乎無聊的想法，生長在冰鮮雞年代的年輕人，嘗過雞肉真味的大抵不多，甚至有些身嬌肉貴的小孩，連活雞都未見過，更莫論人與雞的關係了。

多年前去美國，朋友說小孩要見活雞，必須到動物園參觀，那時覺得匪夷所思，沒有想到今天我們也差不多走到這地步了。老輩人如我們，可是自小便慣見劏雞場面的，母輩們都舉重若輕地把一隻雞由走地禽畜變成桌上佳餚，流程清晰，那是舊時主婦的“必殺技”，像考牌。聽說母親初嫁時不懂殺生，蒸好的一隻雞，全身瘀黑，一看便知新媳婦廚藝有限。而今天，我家菲籍家務助理矢口不承認，一隻雞能蒸得好，與雞肺的去除有關。最後才發現，她是愛惜她的美甲，不願徹底剔出黏附着雞胸深處的肺臟。愛美果然是她的日常。

昔日課上常打趣問學生，誰會斬雞？活學庖丁解牛，便懂解雞，道理一樣。讀書做事也同理。解開骨節，雞翅雞腿自然美好分離，省了斬切的工夫。年輕人只管嘻笑，說“斬料”即是已斬好的料，況且手撕雞不是更合飲食潮流麼？

姑母在老人院住了多年，離世前有一天曾表示想吃雞髀，可那時她衰弱得無法吞嚥肉食，從現實角度看問題，我只安慰她下次再來澳門，會給她買一隻雞髀。結果後來買到的雞髀，只能放到觀音堂她的靈龕前。為什麼那天不馬上張羅一隻雞髀放到老人跟前，讓她的心意得到滿足？吃不到只是現實的問題，得到，是心靈滿足的問題。無法品嘗一隻雞髀，成為姑母垂暮飲食的憾事，也是我讓她期待落空的遺憾。舊時婦女，誰能獨享一隻雞髀？我是看到雞店外眾多的年輕顧客，才想到這人間苦樂變遷。

吳淑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