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耀眼的弧光閃過

曾生活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人，有什麼風浪未見過？這裏要說的，是一次使我駭怕半輩子的經歷。六十年代中期，我被派到一所山區中學教書。初出茅廬就背井離鄉，生活不習慣，工作不懂避險。更糟糕的是，命運也在捉弄我：怕打雷，卻偏偏派到雷區工作，當地的校舍連根避雷針也沒有。

那年夏天，剛入五月就酷熱難當。那個星期我值班，除了上課，還得管理學生的秩序。下午四點半，我便動身去飯堂，迎候即將放學的學生。穿過農田時，西斜的太陽還非常猛烈，我心裡默唸着，快來些烏雲擋住太陽啊，我被烤乾了！環顧四周，要找塊大點的雲都沒有。五點鐘放學鈴響，拿着飯兜的學生，三五成群從課室、宿舍來到飯堂。太熱了，他們只徘徊在飯堂四周的樹蔭下。

就在此時，天空瞬間暗了下來。莫非上天聽了我的禱告，召來烏雲遮住太陽？起風了，聽到沙沙的樹葉響，但很快就變成搖動樹幹的狂風，垃圾、樹葉在頭頂飛舞。接着，飯堂前的芒果樹下，響起了劈哩啪啦的聲音——半熟的芒果掉下來，二、三十個學生蜂擁上前搶拾。

場面太熱鬧了，我竟和飯堂女職員也站在廚房門前看着。不知怎的，心裏突然來了預感——是我害怕的東西！我馬上用雙手攏成話筒，向着撿芒果的學生大叫：“危險啊！危險啊！馬上回來！”

警告的話語還來不及再說，一道耀眼的弧光閃過，驚天動地的炸雷在耳邊響起。只見我身旁的女職員像一根石柱，直坦坦倒在地上。我來不及做任何反應，有員工要把倒地的女職員抬到飯桌上。我也幫忙抬起她的腿，然後站回原地，腦子一片空白。

殘局如何收拾，我這個值班教師竟沒有插過手。第二天才知道，就是這個炸雷，學校有九個人被炸倒了：四個在飯堂電燈下，三個在芒果樹下，一個在宿舍，都受傷了；而倒在我身邊的女職員最不幸——她永遠離開我們了。

意外發生時，我跟女職員都靠廚房的門框站着。她接近的門柱由上而下爆開了，門柱上的電線和開關也燒得烏黑。那幾天我不知道是怎麼熬過來的。一天到晚只覺得暈眩，頭痛得快裂開似的，我請假休息了。主任曾來宿舍看我，我跟他說：“我沒有盡職責，制止學生撿芒果。”他竟然說：“你已經盡責了，家長也讚揚你。”但我只相信，他看我嚇得不輕，用話來安慰我。

事件發生後很多年，晚上我都沒有睡好。閉上眼睛，白熾的弧光和驚天的炸雷，就會一而再、再而三在夢中出現，接着是一次又一次驚醒。後來我轉校了，但可怕的雷電還一直在跟着我，讓我東躲西藏，學生都看見了。

當時有首歌是這樣唱的：“東風吹，戰鼓擂，現在世界上究竟誰怕誰……”有學生把它改成：“東風吹，戰鼓擂，現在世界上曾某人最怕雷……”很多學生都會唱，只要我在場，就會越唱越起勁。多次面對這種場面，我只能無聲苦笑。

他們唱的一點不假。這是孩子們的幽默，也是他們的二次創作啊！

曾國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