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果
我很想做個好人，但那一夜，我只是一個女人……
B君是法國來的博士交換生，我們在大學社團有過一面之緣。初相識時，我無法正確讀出B君複雜的法文名。他非常耐心地為我拆分音節，並鼓勵我慢慢嘗試。他的溫和給了我一個好印象，在這次愉快的對話之後，我們加了對方的臉書，之後B君就再也沒有在社團露面。
本來我已經忘了這號人物，直到學年快結束時，我有了去法國自由行的想法，才突然想起B君，於是嘗試約他出來聊一聊。B君非常爽快地應約，我們決定在學校的咖啡廳碰面。
再度會面時，的確有少許尷尬，畢竟本來不是特別熟悉，也很久沒有見了。B君非常大方地分享了在法國出行的省錢攻略，以及他家鄉城市的一些特色景點。聊着聊着，我們聊到了自己國家的美食，也許因為大家都是吃貨，我們越聊越興奮，最後居然決定相約到彼此的住處做菜。
隔了一周，我到訪B君的公寓，一起從零開始做麵包和法式燉菜——普羅旺斯雜燴。他雀躍地告訴我：“我為了這天興奮了很久，今天一早就去了超級市場買食材。”我不禁被他的可愛逗笑。
他手把手地教我如何秤麵粉，水與麵粉的正確比例，溫度對酵母的重要性。揉麵團時，他不經意地摸到了我的手，他對着我靦腆地笑了，讓我不禁小鹿亂撞。香噴噴的新鮮麵包和五顏六色的燉菜出爐後，我們伴着葡萄酒與笑聲，度過了愉快的傍晚。
B君與一般刻板印象裡的法國男人不同，他並非浪漫外向、喜歡高談闊論的類型。他較為靦腆，平日是個不怎麼善於交際的理工男，但待人友善真誠，我跟他相處得非常舒服。
B君在自己的專業領域獲得了一些成就，閱歷較多，清楚知道自己的發展方向。我作為一個對前程有些迷茫的大學生，不禁為這份成熟怦然心動。當時我跟比我小兩歲的前男友分手不久，對於眼前這個鬈髮棕眼、體型健碩、溫柔成熟的大哥哥，實在沒有抵抗力。
那天晚上，他送我回我住的區域。
我們穿過了一個沒有路燈的小樹林，如果無人相伴，這地方也確實有些陰森可怕。當時天氣比較冷，他問我要不要他的手套，我禮貌地回絕了。穿過樹林後，他輕輕地擁抱了我一下，並道了晚安，讓我在回宿舍的路上，一邊回味，一邊不禁竊喜偷笑。
我們之後陸陸續續地見了幾次面，他會跟我分享健身心得，我也會教他一些簡單的中文，每次見面都相談甚歡、意猶未盡。
他的減肥故事非常勵志，甚至激發了我開始健身以及控制飲食的決心。
後來，我們約好到我的住處，這次換我來教他做揚州炒飯。他幫我切蒜頭時，我偷瞄了他微微隆起的胸肌。
其實，當天我已經準備好讓廚房裡的炒飯延續到睡房裡的“炒飯”，我甚至一早在床頭的抽屜備好了避孕套。
談笑間，我們發現原來彼此都愛看《我要做廚神》(Master Chef)，尤其是大廚高登 · 拉姆齊粗口成章，痛罵參賽者的搞笑片段。於是，吃飽喝足之後，我們到房間裡看了一些節目片段，他輕輕摟着我的肩膀，嘴唇溫柔地擦過我耳邊，用曖昧不定的眼神勾引我。
如果我有料到事情的後續發展，也許就不會約他上來了。他突然開口：“我有一個身處法國的女朋友，我跟你在一起非常開心，即使半年之後我就要回法國，我還是想把握我們能夠在一起的時間。”
我的心頓時涼了半截。困惑地問：“你難道就不怕傷害你的女朋友嗎？”
他居然理直氣壯地回應：“只要我們守口如瓶，我女朋友不會知道的。就算她知道，她也會理解的。”
我的價值觀受到了猛烈的衝擊，情慾與道德觀，來了一場突發的拔河之戰。這個人，這個我夜夜幻想的人，已經坐在我的床上，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但原來想像中的一樁美事，只能是件千夫所指、萬民唾棄的虧心事。“其實你也很想要我吧？”他在旁一邊嘗試說服我，一邊輕撫我的膝蓋。
我倏地縮開了膝蓋。
道德觀勝利了，我為難地把他送出了大門。他眼中些許怨恨，告訴我他大概也沒有料到事情會不似他預期。臨行前，他問我：“我們還能做朋友嗎？”我略帶猶豫地苦笑着說：“也許吧。”
當晚我失眠了，心亂如麻，失落感排山倒海，卻也心安理得。如果我換位思考，我不希望自己男朋友身邊的異性助長他的不忠行為。期望已久的溫存時刻，只得一場空，床好像比昨晚更空蕩了。但為了一夜良宵，這輩子帶着愧疚而活，不值得。
幸好考試周快到了，緊接着的日子，我忙着穿梭於書海之中，才得以暫時從那一晚的尷尬回憶中抽離。
B君還是會偶爾發出一起溫習的邀約，我總是找藉口推託。但是，我心底其實十分想念跟B君一起的快樂時光，撇除他對感情的不專，他其實是個很好的朋友。跟他一起逛超市買食材、嬉笑怒罵、吐槽怪異室友的種種回憶，一直在腦海浮現……
於是，在事發一個月後，我決定跟B君見面。那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我約他到商學院大樓後方的小花園，找了個僻靜的位置坐下。
“B君，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就算不能跟你有肉體關係，我還是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分開的時間裡，我很想念跟你共度的時光……所以，如果你願意跟我維持柏拉圖式的友誼，我還想繼續跟你見面。”
“那好，沒有問題，我們做朋友吧。”
“也謝謝你那晚的坦誠，讓我在知情的情況下做決定。”
“我覺得應該讓你知情的，不然那不公平。”
“其實我父母婚姻也有不忠的問題，我看到了出軌帶來的傷害，所以我才不想當個加害者。”
“……我跟女朋友談了七年的戀愛，五年異地戀，她長期在外地讀書工作，三個月後她終於要回法國了，我們終於能定居了。”
“那很好啊，既然只是差一點點就能穩定了，為什麼你還要在最後的關頭犯錯呢？”
“她總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讓我覺得自己不受重視，也許是因為跟你在一起時，你總是細心聆聽，所以我才會被吸引。跟你在一起我也很開心。”
“……你遲早要回法國的，我不會介入，也不會期望能破壞你們的關係搶走你。”
他白皙的皮膚開始在陽光下泛紅。
“太陽越來越猛了，我們回去吧。”
“好。”
在他回國前夕，我們決定見最後一次，約在他的住處做最後一次燉菜。
“要是你想，你可以留下來過夜的。”他俏皮地說，半開玩笑中帶點認真。
“你知道我不可以的。”我笑了笑。
那晚他送我離開，我們再次穿過那個漆黑一片的小樹林，這一次，我們都沒有說話。他握住了我的手，我們十指緊扣，一言不發地向前走。在樹林的一片死寂中，天地間只剩下鑼鼓一般的心跳聲，以及他手掌的溫度和力度。
我們在樹林的出口停下，馬路邊的街燈隱約勾勒出他的輪廓。
“這裡誰也不會看見我們。”他魅惑一笑，用力把我擁入懷裡，同時印上我的唇。我沒有推開他，心底裡我也很想要他。
他把我抱得很緊，我的乳房壓在他緊實的胸膛上，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急速的心跳。我們在唇齒纏綿之際，努力捉住呼吸的空隙。肌膚之親的快感，讓我頓時忘卻了世俗的條框。
兩個赤裸的靈魂，在黑暗中貪婪地吸啜甜美的禁果。
在慾望和喘氣聲漸漸平息後，我們看了彼此一眼。
“晚安。”
“晚安。”
然後，我頭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走，生怕自己一念之間選擇一錯再錯。
我很想做個好人，但那一夜，我只是一個女人……
再後來，我到訪法國，但沒有聯繫他。
在美術館裡，每一幅出現鬈髮男子的油畫，都勾起了我與他的回憶——那如煙花般短暫、如泡沫般易碎，剎那燦爛後註定消失的快樂。
就讓這不能存活在陽光下的情慾，在那個漆黑的樹林裡開花、枯萎、消亡……
開口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