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
昏暗的屋子裏,只有一台攝像機的燈亮着,紅燈閃了好幾秒,才恢復運作。
女孩坐在攝像機前,清了清喉嚨,開始對着機器講話:“咳咳,看到我這段影片的人,你們還好嗎?今天還是在下雨,正好一年了……”
女孩又陸陸續續說了許多話,背景的雜音除了雨聲,還是雨聲。她抬眼望出窗外,大雨傾盆而下,她以旁邊那家快餐店作為參照物丈量了下,水位又上升了十多厘米。
自從科技迅速發展,人類的生活越來越富足舒適,隨之而來是人類貪婪的索取,大自然就像個包容孩子犯錯的母親,毫無怨言。冰川消融、空氣污染、水土流失、物種滅絕……即使人類意識到錯誤,卻於事無補。
或許是大自然再也忍受不了人類的過度掠奪,也或許是大自然已經扛不住人類強大的破壞力,在一年多以前,天空變得越來越暗沉,暴雨下個不停,藏在暗處的動物忽然四處躲避。一開始,人們以為這與平常的雨天無異,很快便會雨過天晴。整整一個月過後,人們才開始恐慌,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升,人們無法出門上班、商舖被大水浸得停電、航空船運物流停滯、陸上交通癱瘓、飲用水逐漸受到污染,街道上出現了很多死亡的小動物……
沿海城市積水嚴重,人們只能捨棄家園,往內陸地區遷徙,政府啟動緊急方案,安撫人們的緊張情緒,這個時候,大家都還是抱持着希望的。
“叩叩。”聽到敲門聲,女孩的回憶被打斷,她警惕地在貓眼處往外看,然後驚慌地屏住氣,冷汗直流。外頭站着一個濕漉漉的“人”——穿着樓下保安的制服,只是那面容極為古怪,臉上冒出一個又一個泛青的肉泡,眼睛大得嚇人,瞳孔極黑,好似快要突破眼眶,皮膚上有光滑而透明的鱗片,手指之間長出了像鴨子般的蹼,鞋子已經被撐破,雙腳像泡了很多天的水,蒼白又腫脹。
在連續下雨的第六個月,女孩就發覺周圍人們的外貌變得有點奇怪,彷彿被病毒入侵了。人類被感染後,性情變得暴戾,同時又保留了人類的高智商,這不是一種好現象。
女孩朝着攝像機說:“終於輪到我了,你們覺得我躲得過嗎?”
門外的敲門聲越來越重,好像下一秒那位“保安”就會破門而入。女孩接受了命運,她深呼一口氣,硬着頭皮,抄起廚房裏的刀打開門衝了出去。
在攝像機的鏡頭下,只能聽見門外一陣陣怪異的聲響和女孩壓抑的哭咽。
不知道過了多久,女孩回到鏡頭面前,她的眼神渙散,臉上和衣服上沾了一些暗紅色的液體,椅子被她無力的身軀壓出“吱呀”的聲響。在這個狹小的屋子裏,她粗重的呼吸聲甚至壓過了外面的雨聲。“咣噹——”刀跌落地上,女孩紛亂的思緒被勉強拉回。
女孩不願回憶剛剛發生的事情,為了生存,她也拋下了身為人類的堅持,望向腳邊的刀,她想:我的同類全都變成了那種怪物嗎?女孩還是越過了人類的道德底線,動手殺害人類。但……他們還稱得上是“人”嗎?或者說,當地球落下第一滴淚時,人類還是人類嗎?
我們錯了,錯得離譜。人類誕生以來便與大自然共生,自以為大自然是我們的附屬品,資源任意取用,卻忘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如今周圍變得如同煉獄般可怖,難道不是咎由自取嗎?
女孩無力地靠着椅背,思緒愈加紛亂,腦海中除了雨聲,還是雨聲。她垂下手,那裏有被抓傷的痕跡。
女孩不知道人類的希望何時到來,她也無法看見了。在徹底變成怪物之前,她想作為人類消失在世界上。
此時,攝像機快耗盡電量了,紅燈急促地閃了十下,在徹底罷工前把女孩的最後一段影像傳送到網絡上,只是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能看見。
暴雨仍未停歇,下一個人是誰呢?
甘雪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