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五十年前港澳航船大慘劇
——從天文台資料看佛山輪沉沒並及碑記
近年，氣候丕變，五大洲均現超強颱風，而港澳也先後遭受“天鴿”和“山竹”的吹襲，造成重大破壞和人命傷亡。“山竹”被記錄出是三十五年來襲港的最大級颱風，然則三十五年前豈非有過更強勁的颱風侵襲？那是對的，不獨風力的強度和級數有過之，而死人則更多！究其原因，應是科技認知和防風應對的問題。
戰後七十多年，颱風襲港造成最嚴重災害的是一九六二年的“溫黛”，死亡人數也是最多，達到一百八十三人。其次是“露絲”，死亡人數有一百三十四人。
一九七一年八月十七日凌晨，超強颱風“露絲”正面吹襲香港，約有三十艘輪船翻沉擱淺，漁船、蝦艇、街渡或被吹上岸，或傾覆，失踪者不計其數。其中佛山輪沉沒，釀成八十八名船員罹難是最大慘劇，也是戰後港澳航運史上最嚴重的海難事故。而死難的船員，有很大部分是澳門家庭的男丁。際此海難五十周年，筆者翻查當年香港天文台資料和報章的報道，回顧這場海劫，並為讀者介紹鮮為人知的“佛山輪悼念碑”。
佛山輪是由香港太古輪船公司於一九三九年建造的，排水量二千六百噸，可載客一千一百餘人，早期行走於香港和廣州的航線。一九五三年，太古集團公司將佛山輪轉售給梁昌的裕安公司，航行於港澳兩地。一九六八年八月，信德企業有限公司以二百萬元向德記收購大來客輪（後易名“松山”）；同時收購了大業的德星輪（後易名“東山”）和裕安的佛山輪，作價均為二百五十萬元。這樣，加上原有的澳門號，四艘往來港澳的客輪都盡歸信德企業有限公司。
一直沒有改名的佛山客輪，在事發前的八月十六日，按照班期應於下午一時由香港開往澳門。但當日颱風“露絲”正撲向香港，天文台於上午九時五十分懸掛起7號風球（當時，香港的風球訊號分有1號、3號和5號至10號，至一九七三年才將5號至8號風球分別改為8號西北、8號西南、8號東北烈風信號）。一般來說，行走港澳線的客輪如遇颱風吹襲，盡可能駛回澳門避風，原因是澳門水淺浪平，遠較香港安全。倘若來不及返澳，就會按照香港海事處安排的海灣避風，其中一個最常用的地點就是大嶼山東北角和馬灣之間的海面，這裏雖然靠近汲水門，但因為有馬灣和大嶼山兩岸相夾，形成東西兩邊屏障，故被有關方面選為避風海灣。
佛山輪的船長派爾斯（有譯作皮禮士，六十九歲），是剛剛接替返英的J·E 威廉而成為新船長。他審閱過天文台的氣象資料後，不想在7號風球下冒險載客赴澳，決定請已登船的二百多位來客退票離船，然後下令起錨，開往汲水門避風。但萬萬料不到這個決定把佛山輪開到海底龍宮去。
為要了解超強颱風“露絲”如何正面吹襲香港，筆者細閱香港天文台的網頁資料，追查“露絲”的行踪路線，並整理如下：
首先給大家看一看香港的坐標：北緯22.08至22.35度、東經113.49至114.3度。
八月十六日上午十時（當年香港有夏令時間和冬令時間的頒行。這裏標示的是夏令時間，換作今天要加上一小時），颱風集結在香港之南約一百二十海里（即二百二十二公里），位於北緯20.5度，東經114.2度附近，向北移動。
上午十一時三十分仍懸掛7號風球。同時，天文台收到“律地亞”輪船的報告，指“露絲”的風眼直徑為二十海里（卅七公里），在風眼的邊緣風力達到一百一十海里（二百○三公里）。
下午十二時廿五分，改懸8號風球。天文台的雷達清晰看到風眼直徑為二十海里（即卅七公里），風眼邊緣的風力超過一百海里（即一百八十五公里）以上。
下午四時三十分，仍然懸掛8號風球。“露絲”集結在北緯21.0度、東經114度附近。飛鵝嶺錄得最高陣風紀錄為每小時六十五海里（一百二十公里）；哥連臣角六十二海里（一百一十四公里）。
晚上八時三十分，仍然懸掛8號風球。“露絲”集結在飛鵝嶺雷達站之南約六十二海里（一百一十四公里），同時飛鵝嶺錄得最高陣風紀錄為每小時九十一海里（一百六十八公里）。
晚上九時三十分，改懸掛9號風球。在晚上九時，“露絲”集結於北緯21.5度，東經114.0度附近。
晚上十時三十分，仍然懸掛9號風球。長洲之最高陣風紀錄為每小時九十一海里（一百六十三公里），飛鵝嶺則為八十七海里（一百六十一公里）。
晚上十一時十五分，天文台發出風暴消息，於晚上十時五十分改懸10號風球。颱風“露絲”集結在北緯21.9度、東經114.0度附近，即在大嶼山之南約廿二海里（四十公里），以時速達八海里（十四點八公里）向北移動。長州之最高陣風紀錄每小時為一百○三海里（一百九十公里）。
八月十七日零時三十分，10號風球仍然懸掛。“露絲”集結在大嶼山之南約十二海里（廿二公里），風眼北部邊緣在大嶼山之南約六海里（十一公里）。大部分地區吹暴風，最高陣風紀錄每小時超過一百海里（一百八十五公里）。
凌晨一時四十五分，“露絲”的風眼到達長洲。
凌晨二時三十分，10號風球仍然懸掛，“露絲”集結在北緯22.2度、東經114.0度附近。
清晨四時廿五分，10號風球仍然懸掛。“露絲”集結在北緯22.6度、東經113.8度附近。飛鵝嶺之最高陣風紀錄每小時一百一十六海里（二百一十五公里），長洲則為八十四海里（一百五十五公里）。
清晨四時四十分，天文台改懸8號風球。
“露絲”正面吹襲香港，10號風球由晚上十時五十分懸掛，直至翌晨四時五十分才解除，持續五個半小時。這五個半小時甚至是更加長時間的黑夜，可以說是暴風狂飈之夜、倒海翻江之夜、悲慘恐怖之夜。
從以上香港天文台的紀錄可以看到超強颱風“露絲”是如何直撲香港，而且風眼就籠罩在長洲，風眼的直徑約為卅七公里，其邊緣風力最為強勁暴烈，可以達到時速二百公里以上（天文台錄得最高風速為二百二十公里），大嶼山和馬灣正當其衝，食正風眼邊緣最強勁的暴風。
八月十七日上午九時許，超強颱風“露絲”逐漸遠離香港，正是暴風過後，香港海事處接到英國皇家海軍掃雷艦的通知，驚悉大嶼山東北角海面有廿多艘船或擱淺、或受損，最嚴重的是港澳客輪佛山號已翻沉。海事處馬上派出直升機和呼喚船隻前往搜救。
佛山輪遇險遭難，海事處一夜沒有接過佛山輪的求救信號，也沒有其他船隻呼號通知，究竟佛山輪是如何歷險翻沉的呢？四名生還者的憶述，便是佛山輪的最後記錄。
四名脫險獲救的生還者是：譚有成，四十一歲，雜役；陳國榮，四十一歲，掌舵；何業民，四十二歲，機房；張炎啟，四十一歲，侍應。由於這次風暴造成的災情十分嚴重，到處滿目瘡痍，逾萬災民待援助，一片混亂，各報記者也疲於奔命，對佛山輪的採訪，亦甚凌亂，今綜合當年的報道，轉述如下：
據陳國榮、何業民、張炎啟三人的憶述，10號風球下，狂風暴雨，浪似山高，將佛山輪推高拋下，驚險萬分。十七日凌晨一時許，船錨為風浪所扯斷，佛山輪變成怒海孤舟，漂流浮沉，全船失控，外籍大副杜利（L.V.Dury）走出船面觀察，即見迎面衝來一艘大洋輪，接着一陣巨響，兩輪相撞，佛山輪大受震蕩。未幾，又猛力互撞，大副杜利也隨之墮海，在怒濤中失去踪影。陳、何、張三人眼見佛山輪開始傾側，便各自抱起救生圈，冒險跳海求生。其時，風雨交加，海上漆黑一片，風聲、濤聲令人驚慄，他們彼此高聲呼叫，不讓散失，一同與狂風巨浪搏鬥，終在黎明時分，游抵大青州。在這裏遇到怒濤中掙扎受傷的譚有成。他們四人在岸上任由風吹雨打，等候救援。後來，由一艘菲律賓輪船將他們救起至船上，送往添馬艦碼頭。因為譚有成受傷，被送往醫院診治。
譚有成另外接受記者訪問時說：十七日凌晨一時許，他正在船面值班，在黑暗的狂風暴雨中，突聞隆然巨響，有若天崩地裂，全船傾斜，在搖蕩中他被拋下大海。他在洶湧的波濤中拼命掙扎，幾經艱辛，終於游到一處岸邊，還沒有爬上岸，卻又被巨浪吞捲，重回海中。譚有成再次奮力撥扒，二次搏浪，所幸天無絕人之路，他又再泅抵另一處海岸。此時，譚有成已經筋疲力竭，受傷倒地。碰巧陳、何、張三人也漂游至此，四人滙合一起，在暴雨狂風中等待救援。最後，譚有成由直升機送院救治。
佛山輪沉沒的消息傳開，港澳大為震動，一時間也真算不出有多少船員遇難。佛山輪僱用船員約一百一十人，客輪遇颱風盡可能返回澳門21號碼頭灣泊，如趕不及回澳，便開往汲水門馬灣海面避風，屆時居澳的船員無論值班與否，也會同船前往，因可免去租住旅店的費用。當日佛山輪退票卸客後，滿載着船員開赴大嶼山東北端避風，究竟有多少船員登上船，初期未能統計出來，直到兩天後，才證實隨船同行包括船長及大副等外籍船員，共九十二人，除去四人死裏逃生之外，罹難船員共八十八人，其中很大部分船員是澳門人。慘劇發生後，居澳的親屬紛紛赴港認領遺體、辦理後事，有更悲慘的是連遺體也找不到，葬身海腹。
這裏要強調的是，佛山輪遇難死者全部是海員，並無一位乘客，可以澄清某些史家所說有搭載乘客的不實記載。
佛山輪不幸遇難，有研究者分析，佛山輪在漂流中與大型洋船相撞，可使船內電力故障，船內一片漆黑，船內船員不辨方向逃生不得，而輪船傾側，瞬即沉沒，才有此大慘劇。另外，遭難船員家屬曾經質詢：香港天文台發出風暴集結的經緯度和將吹襲的地點，是對正大嶼山，何以還要開往該處避風，船長的判斷是否有問題？同時政府有關部門有否發出警告？如果判斷或安排得好，慘劇也許可以避免。
但當日在同一海面避風的大小輪船有約三四十艘，結果有二十多艘輪船或擱淺、或翻沉，包括日本輪船，台灣“高雄號”的船身也變得彎曲，吊橋被折斷，而行走港澳線最大級的客輪“澳門號”，亦在同一海域被風吹浪湧而擱置，雖無傷亡，但損毀嚴重，最終變為廢鐵。另一退役的“利航號”港澳客輪，停靠在深水埗對開的海面，竟被風浪打斷成兩截，沉沒海底。兩天後，因有船員屍體浮出，才知道“利航號”也告沉沒，九名船員全部罹難。這就是戰後港澳航運史上最悲慘的一天。
五十年過去，香港退休警司劉Sir告訴我有“佛山輪沉沒悼念碑”之事，並將照片傳送過來。是碑立在大嶼山扒頭鼓，其東北面是馬灣，佛山輪就是在扒頭鼓北灣對開的一百二十米的海浦沉沒。石碑靠山面灣而立，山光水色，風景秀麗，朱書碑記：
“公元一九七一年八月十七日，颱風露絲襲港，佛山輪船在此海面沉沒，八十八位船員不幸罹難，特立此碑，以兹悼念。港澳泰山輪船管事部立。”
扒頭鼓距離香港迪士尼樂園不遠，從迪士尼站下車，沿山路向東北方向約半小時便可抵達。往昔，迪士尼樂園還沒有建成，港鐵沒有延伸至此，人們如到大嶼山扒頭鼓，從大陰頂攀山，再步行，最少要走兩個小時。現在乘港鐵到迪士尼站，然後走山路，較以前方便多了。由於扒頭鼓風景秀美，逐漸多了遊人和攀山客，也有到此垂釣的。同時，他們也會憑弔海灣，為“佛山輪悼念碑”清除雜草，至於燒香的遺痕，當是罹難船員的遺屬踏青拜祭。
黃 天
二○二一年八月十七日凌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