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葉子？什麼蘑菇？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奧地利作家彼得 · 漢德克是知名的蘑菇愛好者，除了常常去森林採菇，甚至著有《試論蘑菇癡兒》一書，講述對野生菇菌的癡迷和尋覓。

但我心中不折不扣的藝文界菇王，非美國作曲家約翰 · 凱吉(John Cage)莫屬。

凱吉採菇，求的不是可預期的心寧平靜，而是不可測的偶然性。他的《菇之書》被MOMA收藏，甚至還多次參加意大利的問答節目，盡顯淵博的菇類知識。

他在紐約教授實驗音樂的同時，還開了一門野菇鑑別課。他的拿手菜是焗羊肚菌——把一磅羊肚菌加入三分之一杯牛油，放進預熱至攝氏約一百九十度的焗爐烤二十分鐘，取出並加入半杯香檳煮一刻鐘，隨後以胡椒和鹽調味，以奶油覆蓋，再放進焗爐烤至奶油滾燙冒泡。

凱吉對蘑菇的迷戀始於上世紀三十年代的經濟大蕭條期，貧困讓他常常在加州的野外採菇，再到公共圖書館借參考書鑑別是否可食用。他有一回在紐約上州採菇，誤把藜蘆當臭菘，中了劇毒，差點兒歸西——“藜蘆有皺葉，臭菘沒有”，他後來把這種人與蘑菇玩命的因緣際會，寫進了音樂作品《不確定》，把口腹之慾昇華至哲學層面。

凱吉曾多次翻譯日本詩人松尾芭蕉的俳句。他的日本友人把詩句翻成“松茸附着在／不知名的樹葉上”，凱吉嫌這種翻譯過於直白，無法表達不確定遭遇的微妙無狀。他先是修改成“是未知使蘑菇與樹葉偶遇”，但還是太俗氣了，最後把心一橫，譯成“什麼葉子？什麼蘑菇？”。

野菇一方面是規範和禁忌，越界即死；與此同時，又展示了開放結局和偶然性的魅力和價值。

所謂“一菇一世界”，漢德克之隱逸、迷戀，凱吉之犯難、隨緣，不正是人類貪嗔癡的幾個側面？搞不好哪天有人頓悟想通了，獨創一門“野菇禪”，學雲南人與菇為師，做大自然的入室弟子。

卡 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