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的魅影
圖/文:廖偉棠
三年前,巴西國家博物館慘遭祝融之災,燒透了頂,幾乎藏品全燬。但那年我買了一本巴西新鋭攝影家索菲亞 · 博爾赫斯(Sofia Borges)的攝影集《沼澤》,直覺那就是巴西國家博物館的遺影。
索菲亞的成名作《沼澤》,晦澀之中透着大器,濃郁的詩意卻以非常直截了當的方式呈現。她和阿根廷的文學大師博爾赫斯同姓,冥冥中註定她關注的是宇宙、記憶與文明的糾纏。
拍攝博物館,本來是博物館專職攝影師的工作,一百年多前就有,但真正成為藝術創作本身應該始於杉本博司。相比於杉本博司的“知識考古學劇場”,索菲亞的考古、博物館記錄更像人類基因裏那一團悲傷的泥沼,深入文明演化的黑暗面,但並不明說,而是隱喻暗示,讓人不寒而慄。
明明是關於紀錄人類文明曙光的博物館的攝影,但流露的意識卻是關於人類文明的毀滅——不,索菲亞拍攝的根本就是沼澤中埋葬的文明,博物館不過是我的聯想,或者說,索菲亞通過這本書,提前重建了可以彌補巴西國家博物館的損失的一家紙上博物館。
不過這些影像並非現實的客觀複製,其中有不少“作偽”、“虛構生物”、“假文物”或者是名畫的局部。甚至偶爾出現的真人,都拍成了博物館蠟像一樣;而博物館的一幅假景中間,卻有一個真實的門存在。真真假假,質疑的不只是攝影本身傳遞的謊言有多少,更質疑了人類文明是否真的能夠通過博物館和藝術傳承,傳承了又怎麼樣?未來難保不會遭遇類似的誤讀和虛構。
我也曾經這樣拍攝黑龍江省博物館,那是一個既凋敝又沒有珍貴藏品的機構,但那些落滿灰塵的幾十年前製作的動物標本,拍出來可以與索菲亞拍攝的兔子、貓頭鷹標本一起“亂真”。後來我把它們用於一個藝術作品之中作為素材,那個作品叫做《為未來的鬼魂寫詩》——我偽造了未來人寫的古體詩,並且把它們和上述影像一起製作成卷軸水墨畫那樣的“假古董”,在香港的1a space畫廊展出。
想到這一點,我對巴西國家博物館的消失也沒有那麼耿耿於懷了,未來的未來,索菲亞和我們的影像都會參與對“現在”的虛構,就像“現在”也並非忠實於歷史一樣。最後留下的,只有人類創造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