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神奇朋友
尼修斯
很少在人前沉默,你例外,不單只是懾服於你滔滔不絕的氣勢,更是你的江河,海產豐富,含氧量高,忙於吸收。
你的秘技教我在江湖打滾有了底氣。我問你為何每次回答問題,都可以很精準地分類說:這件事可以從四個點去看,第一怎樣怎樣、第二如何如何……你詭秘地笑了一下,傳我心法。是第一或第九或第三並不重要,只要說出有幾多個點,說着說着便能分出幾多個點。看來有條不紊,內裏即興創作。但說來容易,這個秘技學極不成。你的即興底蘊,其實是累積了大量的學識和見識。
個子小小嘴巴力量大,分析精闢,直擊要害又不忘幽默,我猜你的嘴巴天下無人能敵。直至有次我的劇團組織廣州文化遊,你的太太一起出行。終於讓我明白任何人都有天敵,愛情終歸收復一切。大嘴巴變成微笑小綿羊。
你說和她的蜜月是在竹灣酒店,當年那裏還有個小餐廳,涼瓜牛肉最好吃。你說當年曾在雅廉訪馬路看到有人放羊,沿路吃草。我打死也不相信。
你是Google:古典音樂、樂團興衰、藝術評論、文化政策、音樂版權、港澳美食……有問必答,是良師也是益友,不過你最好聽的,還是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秘聞、劇場八卦。看世界級鋼琴演出最貴票價是哪個位?為何音樂廳一定要有影印機?樂團最難搞是什麼?樂師和演員最大的分別是甚麼?樂團為何容易內訌?千禧千人中學大合唱為何搞唔過?每個疑真疑假的答案,都令我腦洞大開。
你似乎無所不知,無所不能講,但那次我們幾個青年夥子聊天說起初戀,你領先插口說:其實愛情——我終於大吼一聲,跪地求饒 ,“咁你都可以插嘴?”
你在理工學院任講師,每星期來回港澳一次,每次借住我家。那短短的相聚,都讓我感到神奇。未相識前,見名生相,應是個蓄長髮、留鬍子、迎風而立的瀟灑漢子;初見面的第一感覺是,筆名果然是筆名。相處日久,才知想像的形象是真的,只不過是藏在骨子裏。還記得首次相遇,是某天有個朋友說你想跟我聊天,神秘前輩點名,大喜過望,到了你的酒店房間,朋友和我就這樣坐着,由晚上十點聽你說話到凌晨一點,然後你很滿足地說,今天聊得很開心,差不多了。我呆呆地離開,腦中塞滿海量的新知識和見解,但在記憶中,我說話沒有五分鐘。我是被聊天了。
最近一次發口信給你,問你一些關於版權的問題。你說通電話談吧。我說:“咪搞!費事你講極都講唔完。”最後,我也忘了打電話給你。估不到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對話。多麼懷念你拿着電話長篇大論。
你嘗試在荒謬無聊的世界中找出條理,永遠懷着善良和樂觀加點點幽默地第一、第二、第三,你的突然離去,是我的第四、第五、第六。
有次到酒店前檯找你的房間,報上名字:周凡夫。查無此人。幾經轉折,得知真名,我笑說:周卓豪不好聽嗎?為何叫凡夫?你嘿嘿一笑,唯獨這次,你沒有給我答案。
記港澳著名藝評人及作家周凡夫先生,於七月七日猝然離世,人不在,風骨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