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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7月02日
第D05版:小說
澳門虛擬圖書館

太空戰士一飛衝天

太空戰士一飛衝天

(一)

你是在和兒子一邊在海傍等待日落,一邊說“楊過追太陽”的故事時,聽見貓叫聲的。

那是一個初秋的星期六黃昏,消去熾熱棱角的陽光如貓一樣柔軟慵懶,你和五歲半的兒子在海傍跑步徑進行每周的“賽跑”,而你慣常地被兒子“跑贏”了。你們坐在石堤上,眺望已經無法稱之為海的水體。兒子依然活力亢奮,坐在你身邊不安分地動來動去,你把手按在他肩膀上,一起等待會被對岸太高的大樓擋住一點的日落。

鹹蛋黃被咬掉了一口,兒子是這麼形容的。

你想起也是這麼一個秋天的黃昏,在尚未重整成跑步徑的海傍人行道上,你的爸爸跟你說“楊過追太陽”的故事。當時的你和現在兒子的年齡相若,一樣地“跑贏”了你的爸爸,和他坐在一張長椅上,懵懵懂懂地聽這個被爸爸剪輯成如“光陰似箭”一類的寓言故事。

那時對岸尚未有高聳的大樓,海仍能稱為海,山是落日的歸所。

直到你的爸爸認為你到了可以讀《神鵰俠侶》的年齡,你才知道“楊過追太陽”原是一個愛情故事的部分。

你也一樣向兒子說“光陰似箭寓言故事”版本的“楊過追太陽”,但尚未說到楊過最終還是追不到太陽的結尾,便聽到小貓的叫聲。

你的兒子也聽到了,而且比你更快反應過來,在石堤上站起來東張西望,想找出貓叫聲的來源。

幸好小貓繼續用迫切的叫聲提示牠的位置,而當你也站在石堤上、從高處一俯瞰,便很快找到跑步徑旁的雜草叢裡有一小坨毛茸茸的生物體在動。

你按住想衝過去的兒子,叮囑他要跟在你後面,放慢動作以免把貓嚇跑。兒子認真地點點頭,扯住你運動風衣的衣擺,做了一個模仿太空人漫步的慢動作。

因為家裡也有貓,你很放心兒子不會因為看見一隻貓而像發現新物種般大驚小怪;但你尚不知道那隻貓的身體健全程度,因此你佯稱擔心兩個人一起靠近會把貓嚇到,讓兒子蹲在你後面。

也許是感應到有人靠近,當你蹲在草叢前時,小貓的叫聲更加迫切,混雜着求救與驚惶。你小心翼翼地撥開雜草,在確定眼前的橘色小貓沒有腸子脫肛或被虐待到不成貓形的一類場面時,才側身讓兒子蹲在你旁邊一起查看。

“怎麼樣怎麼樣?”

兒子有點焦急地探頭探腦,在他把手伸出來想把小橘貓抓起時,你低聲地“喂”了一聲,他便馬上縮起手,又躲回你的背後。

“好像是後腳受傷了,但應該沒有骨折……眼睛太髒了,要洗一下才知道甚麼情況。”

因為雙眼裡面有太多黏稠的分泌物,小橘貓的眼睛幾乎無法睜開。你把手縮成半拳頭狀,伸到牠鼻子前。小橘貓嗅了一嗅,警戒地垂下雙耳,豎起毛和尾巴,一邊哈氣一邊往後縮。你再試着把手伸前一點,小橘貓坐在地上再往後縮一點,但沒有伸出前爪打你。

因為從沒見過家裡的貓發怒的樣子,面前小橘貓像紙老虎的模樣讓兒子笑了出來。

你試探地伸出食指摸了摸小橘貓的額頭,牠低鳴一聲,雙耳繼續往後翻,但你再用拇指輕輕摩挲幾下後,牠便瞇起了眼睛,身體誠實地放鬆下來。雖然會裝模作樣地兇人,但你判斷牠應該沒有完全戒奶,走路也還沒穩,即使會打人也能輕易被你拎住後頸抱走。

“怎麼樣?我們先帶牠去看獸醫吧?”

當你轉頭問兒子的意見時,發現他的目光已經完全黏在小橘貓身上。你笑了一下,心裡估計家裡肯定會多一個新成員,說不定兒子已經連貓的名字都想好了。

你拎起小橘貓的後頸檢查牠的後腳,幾乎可以肯定只是皮肉傷而沒有骨折後,便脫下運動風衣把牠裹起來抱在懷裡。

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落日便在你們身後徐徐下沉。你抱着已經不再掙扎、甚至開始瞇起眼睛打呼嚕的小橘貓,提醒兒子穿上他綁在腰上的外套,然後讓他拉住你的T恤下擺,一起走向停車的地方。

(二)

果不其然,在你判斷小橘貓是公貓以後,兒子便宣佈已經決定了牠的名字叫“巴斯”,來自於《反斗奇兵》的太空戰士“巴斯光年”。

並不為甚麼,只是在兒子的思維裡,小橘貓要按照家裡的貓“巴魯”的名字邏輯,而兒子能想到的,不是巴士、巴黎、爸爸,就是巴斯光年。(其實你有點好奇,要是你判斷錯誤,小橘貓是母貓的話,兒子會改甚麼名字。)

儘管你的兒子和你跨了一個世代,經典的動畫片也一樣跨了一個世代。你小時候和爸爸一起看《反斗奇兵1》的巴斯光年,到你兒子時也因為《反斗奇兵4》的上映,和你從第一集開始重看。只是小時候的你不知道原來安仔會長大把玩具送走,而胡迪與巴斯光年會有一天分道揚鑣。

《反斗奇兵3》上映時,是你高中畢業的暑假,正在收拾行裝往外地升學;而安仔也因為上大學而把玩具們封存。你記得你和爸媽一起看電影時,他們用掉了一包紙巾。

你的爸爸與你小時候玩的“太空戰士,一飛衝天”,你也一樣和兒子玩。

有點像某種健身方式。是爸爸躺在床上,兒子趴在爸爸肚子上,然後爸爸雙手扶住兒子的肩膀,雙腳頂住兒子的腰,喊着“太空戰士,一飛衝天”,一邊緩緩把像起飛一樣的兒子舉起來。如果爸爸運用肌肉的能力足夠好,在兒子“飛起來”後,還能繼續做一些左搖右擺的“花式飛行”。

至少到兒子現在的五歲半,你的四肢肌肉還能負荷這個他暫時仍然熱愛的遊戲。

“爸爸,我們把巴斯帶回家,巴魯會不會生氣呀?”

巴魯是你在大學畢業後領養的,如今已經是一隻十幾歲的老貓了。牠有一身的灰毛、肚子卻是白毛,讓你想起動畫片《小泰山》裡你最喜歡的大灰熊巴魯。小時候當你趴在爸爸的肚子上玩“太空戰士,一飛衝天”時,也覺得爸爸像大灰熊巴魯。

“嗯……可能一開始會,所以你要負責哄巴魯喔。”

“讓他知道他還是我們家的‘大佬’!”

懷裡的小貓剛好哼唧了一聲,似乎在表達牠的不以為然。你瞥向繼續在認真琢磨如何讓巴魯不生氣的兒子,忍不住偷偷咧嘴一笑。

眾所周知,年紀最小的才是家裡的“真大佬”。

因為是在幼貓時期便被領養、並作為“獨子”被你寵溺的關係,巴魯一直非常黏你。在剛出生的兒子第一天回家時,巴魯生了一整天的悶氣。但也許發現自己的食物和貓砂盆並沒有被侵佔,便很快接受了這位小貓奴。

甚至到了有一天下午,你發現剛曬完太陽的巴魯熟練地跳進嬰兒床,趴在兒子的枕頭上替他舔頭髮,然後一起安然入睡。貓用牠最柔軟溫暖的白色肚子,挨住小人兒的頭頂,彷彿在承諾為他擋住未來生活與世界的尖銳。

(三)

根據獸醫的診斷,巴斯確實是隻公貓。牠的後腳傷口雖然需要縫合,但也只是皮外傷。然而在把雙眼的分泌物沖洗後,卻發現眼瞼紅腫、眼球也有感染,需要戴着頭套防止牠因為癢而抓眼睛,每天滴眼藥水和持續清洗分泌物,才能在覆診後判斷復原情況和未來對視力的影響。

巴斯在看診時已經對你和兒子處於完全信任的狀態,乖巧地被你扶住,讓獸醫看診、進行貓傳染病毒檢測、驅蟲、塗除蝨藥水;在等待取藥時,甚至趴在兒子的大腿上呼呼大睡。

戴上頭套後,這隻小橘貓更像巴斯光年了。

你提着一袋貓奶粉、奶瓶、藥物,以及從診所借用的籠子,而兒子捧着一個診所借給你們用來放巴斯的貓袋。在進家門前,你和兒子複習一遍獸醫的叮囑。

“我們要做了甚麼之後才能摸巴魯?”

“洗澡,洗得很乾淨,要換衣服,鞋子脫下後也先放到巴魯不能碰的地方。”

“巴斯要住在哪裡?”

“巴斯住在我的房間。”

“為甚麼呀?”

“第一、二個禮拜巴斯都不能和巴魯玩。我和爸爸在爸爸的房間睡,巴魯不能進我的房間。”

“那為甚麼是兩個禮拜?”

“因為巴斯可能有病,會傳染給巴魯。今天雖然驗到沒有,但要等兩個禮拜再驗也沒有時,才可以和巴魯玩。”

兒子頭頭是道地回答,頗像之前你與他準備小學面試時的情境。

“巴斯能不能吃零食?”

“不能。”

兒子回答後,一臉遺憾地嘆一口氣。他最喜歡餵巴魯吃貓零食了。在兒子和你的爸爸一起逛超市時,兩爺孫經常合力掃蕩了不少貓零食,因此巴魯越來越貓如其名,體型膨脹得像大灰熊。於是為了牠的健康考慮,你不得已地打擊兩爺孫的購物慾。後來,你的爸爸便把買零食的對象換成你的兒子。

獸醫判斷巴斯只有一個半月大,雖然開始長牙但沒有完全戒奶,也為了讓牠的腸胃適應,需要先餵貓奶粉,再看情況每天加一些幼貓用的罐頭。當然,貓零食也要在牠腸胃健康穩定的前提下才能餵。

“最後一條問題,晚飯想吃甚麼?”

“KFC!”

“除了KFC……”

“韓國炸雞!”

你無奈地想,人類對油炸雞肉食品的喜愛,就像爸爸對兒子、爺爺對孫子、成年兒子對老爸的縱容一樣不分世代。

也許是早就聽到你們在門外對談的聲音,在你打開家門時,巴魯已經蹲在玄關喵喵叫了,然而發現你手上的籠子後,牠被嚇了一跳,垂下尾巴躲進你的房間。

聽到巴魯叫聲的巴斯從瞌睡中醒來,從貓袋裡傳出小小的叫聲。你的兒子馬上像個小大人一樣安撫巴斯,並開始嘮叨地向巴斯介紹巴魯。

“好啦,你先去洗澡,我把巴斯放好,然後叫炸雞外賣。”

有了炸雞的承諾,兒子沒有像平日一樣鬧半天要和你一起洗澡,連拖鞋都沒穿便赤着腳啪嗒啪嗒地衝進房間拿乾淨衣服,又啪嗒啪嗒地跑進洗手間洗澡。

你把兒子的拖鞋放在洗手間門口,趁着巴魯從你房間出來前,把巴斯帶進兒子的房間,關上門架起貓籠,又從雜物房翻找出一些巴魯用過的小毛毯和暖水袋在籠子裡鋪好。雖然覺得巴斯或許還不會用貓砂,但你還是用一個小紙盒裝了些貓砂,放進籠子裡,再把獸醫給的動物診所用消毒噴霧掛在貓籠旁,然後用一條大浴巾蓋在貓籠上。

顯然看診後短暫的睡眠讓巴斯恢復了精力,雖然視力有限、戴着頭套還跛着後腳,也無阻這隻“太空戰士”好奇地在籠子裡到處聞。燈罩形狀的頭套讓一晃一晃地走路的巴斯看起來像一盞小小的探射燈。

你把一個裝着水的小碗子墊高放到籠子角落,這盞橘色探射燈便八卦地走到碗子前,低頭想用鼻子聞,卻碰到水面讓鼻子進了水,打了幾個噴嚏後,又遲疑地重新把頭伸過去,一驚一乍地來回試探好幾次,才開始舔碗裡的水。

兒子的洗澡效率比平日快,你剛點完炸雞外賣,便聽見他從洗手間出來了。

“巴斯在睡覺,你先陪巴魯一會兒,剛剛他被嚇到了,在我房間。我洗完澡再帶你看巴斯。”

“好。”

記得自己要負責哄巴魯,兒子像領了命的士兵一樣跑進你的房間。在你拿衣服去洗手間時,已經聽見他像在說睡前故事一樣,攬住巴魯跟牠說撿到巴斯的事。

巴魯本來想過來蹭你的腿,但被兒子攬緊了。牠有點不滿地用力搖擺着尾巴,耳朵一抖一抖,卻又一臉無可奈何地被兒子抱住。兒子出生後的五年間,巴魯本就邁入老年,被兒子磨得沒有脾氣了。

你突然想起你的爸爸在被你阻止買貓零食和限制點炸雞外賣的頻率時,總會撇着嘴說的詞:老來從子。

(四)

你把燙完的奶瓶從熱水裡夾出來,按獸醫建議的份量調好貓粉奶和水。

“好香啊。”

“喵。”

兒子站在你的右邊,巴魯蹲在你的左腳旁,都在你泡奶粉時仰頭看着你。

“平時早餐讓你喝熱牛奶不是不肯喝,只喝維他奶和朱古力奶的嗎?”

你用幾年前為兒子泡奶粉的嫻熟,把溫度適中的奶倒進奶瓶,然後把多出來的奶倒進一個如豉油碟般大小的碟子裡,遞給兒子。

“不是給你喝的啊,讓你給巴魯的。”

經過一頓晚飯的時間,因為發現平時自由進出的兒子房間關上了門,巴魯似乎感覺到不尋常,因此對你和兒子更加寸步不離。

“巴魯小時候也喝奶粉嗎?”

“喝過啊,牠被救時也沒有媽媽,像巴斯一樣,有好心人帶牠回家,給牠喝貓奶粉。”

巴魯埋頭喝奶時,你拍了拍巴魯的頭,向牠說了一句“乖”,便帶着兒子去看巴斯。

“爸爸,我可以學餵奶嗎?”

兒子蹲在你旁邊,你一隻手微舉着奶瓶,另一隻手扶住正趴着狼吞虎嚥地吮奶的巴斯。巴斯雖然剛開始不懂用奶瓶,但聞到奶香後本着求生本能,咬了奶瓶嘴幾下就找到吸吮的方法。

“可以啊,你先像我一樣扶住巴斯,輕輕扶住就可以,不要用力掐牠,牠動一下也沒關係。”

你拉過兒子的手,放到巴斯背上。摸到巴斯因為用力急切喝奶而起伏的小背脊時,兒子抬頭看了你一眼。

你把奶瓶稍微拿開,巴斯便馬上不滿地叫了一聲,前爪迫切地伸向半空想抓奶瓶。你連忙把奶瓶放到兒子的另一隻手上,捉着他的手把奶瓶放回巴斯嘴邊,在巴斯開始吸吮時帶着兒子的手微微用力擠壓奶瓶。

兒子專注地看着喝奶喝到發出哼唧聲的巴斯,又仰頭看向你,開心地笑了。

後來你替巴斯“掃風”、洗眼、滴眼藥水、在後腳的傷口塗藥、把喝奶時脫下的頭套重新戴上,兒子都坐在你的旁邊,像個敬業的小助手一樣把你需要的東西遞過來,目不轉睛地看着你一系列的工作。

“爸爸,我可以在這裡再陪一下巴斯嗎?”

把一切安頓好後,你正打算去哄一下被冷落了將近一小時、聽到巴斯叫聲後已經開始不滿地抓門的巴魯;但兒子卻看着喝飽奶後在他大腿上熟睡的巴斯,捨不得把牠弄醒放回籠子裡。

“咦,不知道是誰今天答應過要負責哄巴魯的。”

雖然嘴上這麼調侃,但你看到兒子一臉苦惱後,便撇嘴笑了一下,揉了揉他的頭髮,提醒他記得最後要把巴斯的籠門關好。

當巴魯看到你終於走向自己,便越叫越委屈,把一聲聲“喵”拉成長音。

“哎呀,我也是被兒子拋棄的啊喵。”

你抱起巴魯放到茶几上,轉身到雪櫃拿出一罐麒麟啤酒坐在沙發上,聽着清脆的開罐聲,氣泡從一瞬的盈滿歸於平靜,清爽冰涼的啤酒就着夜裡片刻的寧靜滑進喉嚨,你舒服地嘆一口氣。

你第一次和爸爸一起喝酒,也是第一次父子倆一起旅行。那是一趟初秋的自駕遊,你們橫跨了北海道的西南與東北,沒能等到楓葉從綠轉紅,卻在知床的海角追上了太早開始的日落。你們在第一天參觀千歲的麒麟啤酒工場,平日不喝酒的爸爸愛上了麒麟啤酒一番搾,在旅程之後的每個晚上與你宵夜小酌。

巴魯從茶几跳上沙發,在你的手邊蹭來蹭去,發出像你第一天把兒子帶回家時的哼唔聲。

“哦!又飲酒!”

從房間出來的兒子叉着腰,像抓到小孩子做錯事的老師。你笑着搖搖頭,放下啤酒罐,兒子便爬上沙發,央着你繼續講每晚即興創作而且“無厘頭”的故事後續。你一邊講,一邊試圖回答兒子根據“無厘頭”的情節發問的“無厘頭”問題;巴魯本來趴在你的大腿上,不知何時起挪動到兒子的小臂旁,一隻前爪搭在兒子的手腕上,在乍起的初秋晚風裡瞇起眼睛打瞌睡。

(五)

“太空戰士,一飛衝天!”

有點沉迷於巴斯的巴斯光年設定,兒子在跟巴斯玩的時候,會把牠放在一個紙盒裡,托着紙盒慢慢地“升空”;到巴斯後腳的傷拆線後,兒子改為一手托住牠的兩隻後腳,一手架住兩隻前腳,像平時玩飛機模型一樣捧着牠緩緩低空“飛翔”。最後兒子會躺在地板,由得巴斯在他身上爬來爬去,偶爾因為被踩到怕癢的地方而咯咯大笑。

巴斯在兩周的隔離期裡沒有出現潛伏的病徵,覆診時各項病毒檢測也全部陰性,只剩下眼睛的感染因為還不時有分泌物,頭套依然要戴着。

在巴斯與巴魯第一次正式見面時,巴魯果然非常嫌棄這隻戴着頭套、毛還沒長齊、有點像流氓但似乎被你和兒子寵溺着的小橘貓。

而且跟兒子不一樣,這隻流氓會侵佔牠的食物和貓砂盆。雖然巴斯的牙還沒有力咬東西,但牠還是從巴魯碗裡叼了一顆乾糧在嘴裡用力啃,甚至當牠一頭埋進食碗裡時,頭套把一些乾糧掃到地上。

於是巴魯端起長輩的架子,想伸出前爪按住巴斯的頭,但伸到頭套前時,又因為是不知明的物體,最後只試探地在頭套上輕拍了幾下。

你和兒子坐在地板砌四驅車模型時,巴斯豎起尾巴搖頭晃腦地跑過來,把模型零件當玩具玩,本來像佛像般端坐在沙發的巴魯,會以不符合牠年齡的矯健身手,衝過來把巴斯嚇跑。

巴斯偶爾會豎起毛弓起背,像個戴着護頭套的拳擊手般,在巴魯面前跳來跳去挑釁打架。而巴魯連站都懶得站起來,伸出前爪一巴掌把巴斯打得翻一個筋斗。

然而當巴斯試圖咬電線而被你拎起後頸教訓時,巴魯突然衝過來在你的腳踝上咬了一口。

巴斯滴眼藥水不耐煩地掙扎時,巴魯也以一副蓄勢待發的姿態盯住你。

有一天晚上,一隻大蒼蠅在你和兒子晾衣服時,從陽台闖進客廳,繞着天花板的燈撞來撞去。巴魯和巴斯以相同的姿勢蹲坐在燈下,巴斯戴着頭套的小腦袋也學着巴魯一樣,隨着蒼蠅的飛行軌跡左顧右盼。當蒼蠅終於停在牆上時,巴魯迅速地往上撲,把牠拍到地上,然後看向巴斯。巴斯興沖沖地跑過去,用小小的前爪撥弄飛不起來但尚在掙扎的蒼蠅。

當然,在巴魯準備“教導”巴斯把蒼蠅吃進肚子裡之前,你拿着紙巾打斷牠們的疑似親子時光,把蒼蠅的遺體撿走。

(六)

從初秋到深秋,巴斯在戴了一個多月頭套後,右眼視力恢復了正常,而左眼眼球不可逆地萎縮了,但也不再有分泌物。獸醫表示沒有感染症狀的話,可以不用摘除眼球,也不需要再滴眼藥水。

你們已經見識過兩隻眼睛都睜不開時仍能活蹦亂跳的巴斯,如今雖然一隻眼睛的眼球無法復原,但也不會影響牠的正常生活。

生命自會找到出路。你和兒子不久前在電視看《侏羅紀公園》重播時,巴斯正利用戴着頭套的優勢,把站在食碗前的巴魯擠開,毫不客氣地吃碗子裡的罐頭。巴魯無可奈何地蹲在一旁,看着巴斯狼吞虎嚥,直到兒子看不過眼把巴斯抱走。

從診所回到家時,不用再戴着頭套的巴斯像脫韁野馬一樣,炸起毛在家裡跑來跑去。巴魯坐在沙發上,遠遠地打量着這隻有點不一樣的小橘貓。當巴斯橫衝直撞地跳上沙發時,巴魯直起了身,用前爪按住牠的額頭。

巴斯伸出小前爪拍了巴魯的鼻子,不滿地“唔”了一聲,從巴魯爪子底下溜走,跑到兒子的腳邊。

“太空戰士,一飛衝天!”

“喵!”

兒子開心地抱起巴斯,巴斯掙扎着抓住兒子的衣服,爬到他的肩上,神氣地喵喵叫。

你站在一旁看着兒子拿出逗貓棒與巴斯玩,巴斯像耍雜技一樣飛撲、在半空翻滾、追着逗貓棒跑圈。而已經許多年對逗貓棒無動於衷的巴魯,蹲在你腳邊,與你一起看着小貓和小人兒,牠用頭輕輕撞你的小腿。

對於世界,小貓巴斯就像你五歲半的兒子一樣,有無限的活力與無畏,探索屬於他們的宇宙。也許在這一、兩年,兒子還會纏着你玩“太空戰士,一飛衝天”,聽你說“無厘頭”的故事。然後在似箭的光陰裡,必然會有一天,他也像你一樣,到了可以看懂《神鵰俠侶》的年齡,追逐他世界裡的太陽,在他的宇宙裡飛向無垠。

而在許多如同此時的時刻,你和巴魯會一樣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看着他們。他們也許偶爾會回頭,也許不會。

《反斗奇兵2》裡胡迪說,我不能阻止安仔長大,但我不想錯過每一刻。

在兒子和巴斯消耗了半天的精力後,下午的家是靜謐的。兒子在客廳的沙發上午睡,你在沙發旁的飯桌檢查他的作業,並偷偷開了一罐麒麟啤酒。巴魯趴在飯桌旁的木地板上,曬着西斜的陽光,然後你看見巴斯鬼鬼祟祟地撲向巴魯輕輕擺動的尾巴。你本想喝住巴斯,卻發現巴魯仍是放鬆地瞇着眼睛,尾巴像逗貓棒一樣繼續擺動,在巴斯咬太大力時才慵懶地伸出前爪按牠的頭。

後來巴斯玩累了,挨着巴魯的背,眼睛半合半閉。巴魯站起來轉了個身躺下,讓巴斯窩進牠的懷裡。

秋天的落日餘暉,在涼夜進場前用最後的溫暖,擁抱熟睡的老貓、小貓與小人兒。你把喝完的啤酒罐扔到垃圾桶,替在沙發上睡到四仰八叉的兒子拉好小毛毯,兒子伸了個懶腰,對一切一無所知。

波 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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